江南與秦關相距太遠,除非有一套專門的情報系統,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將消息呈報,否則的話,關中大地想要得知江南所發生的事,需要一段並不短的時間。
黑冰台自然有屬於他們的路子,但黑冰台呈上來的信兒,攏在了太上皇的手裡。
至於揚州大營方東成派出的傳信兵,可能迷路了……
反倒是揚州知府郭志榮派人呈上來林如海捐館揚州城的報喪摺子,先一步到了。
但朝臣們也只知道,巡鹽御史林如海死了,八大鹽之一的周汝南死了,還有明教和白蓮教遭受重創了。
只是具體怎麼回事,就不大清楚了。
郭志榮巴不得能用春秋筆法將揚州之事糊弄過去,哪裡會講的太清楚。
所以,牛繼宗在聽到秦風之言後,猛然倒吸了口冷氣,眼神震驚。
武宗!!
作為一名八品大高手,再無人比他更清楚,想要出一個武宗條件有多麼苛刻艱難了。
這不只是需要銀財和毅力就能辦到的,更多的,反而是看天賦……
不過此時不是詳問的時候,他只點了點頭,而後沉聲向車隊命令道:「轉向寧國府。」
……
車廂內,除卻昏迷不醒的賈環姐弟外,還有兩個身著宮妝的宮女,小心守護在旁邊。
兩位相貌極為標誌的宮女,看著車內人事不知的二人,眼中神色極為複雜。
更多的是想不通,想不通這世上為何還會有人拒絕當皇妃。
每一個宮女的終極目標,其實都是能成為一皇妃即可。
至於皇后之位和皇貴妃之位,她們想都沒想過。
那不是只要有姿色就能辦到的事,千百年來也只有一個楊貴妃,而楊貴妃家中也有一個當宰相的哥哥楊國忠。
她們沒有這樣的出身,更沒有楊貴妃能流傳千古的姿色,不然的話,她們也不會就這樣輕易的被送人……
所以,她們曾經的終極夢想,只是能為成皇妃就好。
可她們萬萬想不到,她們做夢都做不出的好事,居然還會有人拼死抗拒……
唉!不公的命運啊!
不過,看到賈迎春臉上的傷疤時,兩人又嫉妒不起來了。
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
在很多女子看來,其實就是容貌。
有一個好顏色、好相貌,很多時候,就意味著能有一個好命運。
而破相,破掉的不止是相貌,那還意味著沒了福氣,是薄命人。
這樣的人,又怎能得來好命運?
唉!
這弄人的造化啊!
看著眉眼可親的賈迎春臉上的傷口,兩位宮女心中不由一嘆,既嘆迎春,也嘆她們自己。
只一轉眼,她們就從那深不見人的宮裡出來了。
可以後又該怎麼辦呢?
……
牛繼宗看的沒錯,賈迎春本身其實也就臉上的傷看著可怖,內里並無受創。
她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是因為驚懼,恐怖所致。
一個幾乎從未出過閨閣的柔弱女子,匆匆被家人送入這九重深宮內,放眼望去,連個熟悉的人都沒有。
宮裡的宮人們雖然沒有刁難她,可她周遭的秀女們,看向她的眼神卻沒有一絲善意。
嫉妒,嫉恨,嫉怨。
大家無聲卻又默契的將她這個脫離了「大眾階級」的****運女子排擠在圈子外。
沒人願意同她說話,而在她們的聊天中,又充滿了陰陽怪氣的風言風語。
她本就已倉皇難安,孤苦無依,度日如年了。
可誰知,更大的災禍竟又從天而降。
幾個她都不認識的男子,將她攔住,問她是不是賈環的姐姐。
她原以為這些人是賈環的熟人,便含笑點頭應下了。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如同噩夢一般……
辱罵,推搡,毆打……
直到最後,有人用他長著長長指甲的手,從她臉上扇過……
當她看到自己臉上低落的血後,再也承受不住驚懼,昏了過去。
只是,在昏迷前,她似乎聽到了……環弟的聲音。
環弟,環弟……
你在哪兒啊?
快回來吧。
「環弟……」
「環弟……」
劇烈顫抖的睫毛終於睜開,賈迎春喊出聲來。
……
「贏歷,今日之事,你怎麼看?」
龍首宮,暖心閣內,贏玄依舊負手而立,看著宮殿牆壁上懸掛的大秦周天寰宇圖,淡淡的問道。
他身後不遠處站著二人,除了影子一般的梁九功外,就是今日那位趕車的少年。
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
他就是隆正帝第四子,也是太上皇最看重的孫輩第一人。
雖還未得東宮太子之名,但卻已經入住緊挨著大明宮紫宸書房,也就是御書房的景陽宮內,有了太子之實。
他擁有贏秦皇族特有的面貌,細眉細眼,隆鼻薄唇,近女相,不過皇族稱之為福相。
贏歷年紀雖輕,但氣度極為沉穩,聽了太上皇的問話後,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先想了想,才答道:「回皇祖父的話,孫兒……看不透。」
「哦?看不透?」
贏玄輕輕挑了挑眉尖,道:「此言怎講?」
贏歷微微皺起細眉,朗聲道:「賈環……著實複雜難懂。他今日此舉,說是魯莽衝動亦不為過。因為不論贏朗他們所行是不是有大錯,他們都是皇族子弟。他竟然敢下死手……
這般不計後果的行為,著實令人輕視。
可是,到了最後,他竟然會向我父皇請罪,還……
看起來,又像是一深思熟慮之輩,城府不淺。
所以,孫兒竟看不透他到底是何種人。
還請皇祖父指點。」
贏玄聞言,淡淡一笑,卻不置可否,沒有回答他的求教,而是繼續問道:「那你怎麼看牛繼宗他們今天的所作所為?」
贏歷聞言,心中一震,這個問題,絕對非同小可。
沒錯,他的確是太上皇心中的孫輩第一人,可他卻還不是東宮太子。
而且,就算成了太子,甚至是成了皇帝,那又如何?
看看他父皇隆正帝吧,登基已然十七年,可哪一日不是活的戰戰兢兢,憋屈無比?
為何?
就因為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清瘦的老人。
他一日沒有徹底放權,隆正帝就只能活在憋屈和隨時被廢的膽戰心驚中。
皇帝尚且如此,何況他還只是一個皇孫?
太上皇難道還少了皇孫不成?
所以,贏歷明白,他每時每刻的所作所為,其實都在他這位皇祖父的考察中。
而眼下這個問題,尤為關鍵,因為這涉及到軍隊集團,甚至涉及到國本。
牛繼宗等人代表的不止是他們這幾十號人這麼簡單,他們背後,站著的是大秦的百萬大軍,是大秦軍方真正的實力所在,精銳所在,元氣所在。
對於他們,太上皇從來都是乾坤獨斷的,從未問過他人的意見。
這也是太上皇主宰大秦億兆黎庶生民生死的底氣所在。
今日太上皇能夠問贏歷這個問題,不禁讓贏歷心中又是驚喜,又是緊張。
驚喜的是,他終於邁出這一步了,甚至比他父皇還要更近一步。
緊張的是,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
但,他卻又不能不趕緊回答,因為問話的人,是太上皇。
「回皇祖父的話,孫兒心中,其實對他們是有些意見的。」
這就是贏歷的聰明之處,他深知對面站著的人是何等人物,執掌乾坤一甲子,什麼樣的英雄人物沒見過?
在他跟前,任何耍小聰明的心思都是自取其辱之舉。
所以,儘管贏歷自忖城府了得,可在他這位皇祖父面前,他還是選擇了老老實實將心裡話說出,當然,說歸說,但說話的方式還是有講究的。
見贏玄沒有表什麼態度,贏歷就繼續道:「孫兒能體諒他們關心榮國公後人的心,也欣賞他們的忠義之舉,但是,朝廷自有法度,皇家更有威嚴。他們私自聚眾,以勢相迫,實在是……當然,孫兒明白,他們相迫的是十四叔,並非是皇祖父和父皇。可……」
「那如果你是朕,你想怎麼辦?」
贏玄目光依舊平淡,語氣也波瀾不驚的問道。
贏歷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不過他卻沒有跪地請罪,說什麼萬萬不敢的話,這不僅顯得他太虛偽,也會讓太上皇看輕了去。
贏歷腦筋急轉,想了小片刻後,咬牙道:「若孫兒擁有太上皇的崇高威望,自然會無視他們的舉動。因為他們不敢怎樣翻浪,都不敢違逆太上皇。」
「對了!」
贏玄的語氣終於發生了變化,他哼了聲後,皓首微揚,沉聲道:「因為朕有足夠的威望,所以朕不像你那沒出息的父皇和十四叔,會忌憚他們。
朕尚未弱冠,便於馬上征伐天下,追南逐北,百戰百勝。
大秦百萬軍中,戰將千員,誰敢違逆朕?誰敢心存不敬?
所以,朕才不會沒出息的忌憚自己的武將。」
贏歷聞言,面上一陣尷尬的青紅變幻,隆正畢竟是他父皇,被贏玄這般「糟蹋」,他心裡著實不舒服。
忍了半天后,他還是咬了咬牙,道:「皇祖父,可天下只有一個皇祖父,皇祖父之功績,可稱千古一帝,父皇……後人又如何能及皇祖父?」
「贏歷啊……」
贏玄轉過身來,正視著這位讓他最滿意的皇孫,教誨道:「你命格貴重,資質甚佳,心智亦是遠超同齡人。
但你要記住,你可以敬仰朕,也可以學習朕的豐功偉業,但不要畏懼這些,更不要單純的去模仿。
朝里的大臣們,十之八.九都在誇讚你十四叔,說他是賢王,說他最肖朕。
而你十四叔呢,也是在處處模仿朕,模仿到了連他自己原有的優點都失去的程度,偏又只模仿了個四不像,徒惹人笑。
所以,朕希望,你不要走他的老路。
因為,模仿不僅模仿不到精髓,更會永遠無法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