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付鼐……停船靠岸。」
賈環面無表情道。
看著付鼐身上的那一身白孝,賈環心中差不多也就猜到出了何事。
不止是他,連韓家三兄弟心裡大概也都有了譜。
玄真觀的那位,到底把自己給造死了……
福船緩緩靠岸,付鼐一臉滄桑的上了船,一身白孝已經成了灰色,風塵僕僕。
看到賈環後,付鼐跪倒在地,行大禮,而後沉聲道:「三爺,本月初九,老爺在玄真觀內升仙。
大奶奶吩咐人將那群道士都鎖了,交由順天府衙門看管,然後就讓奴才前來揚州給三爺報喪。
去了揚州府後,奴才才得知……」
「行了,什麼毛病,還奴才個沒完了,起來說人話。」
賈環聽著這奴才來奴才去的話只覺得反胃,不耐煩道。
付鼐呵呵一笑,起身後跟韓家三兄弟點點頭,而後對賈環道:「三爺,老爺終於死了。」
「嘎!」
一旁的劉舵聞言,差點沒把他剩下的那顆眼睛給瞪爆掉。
嘛玩意兒?
終於死了……
「知道了……家裡怎麼樣?」
賈環輕描淡寫的略過賈敬之死,問道。
一旁韓大微微嘆息了聲,而後轉身離去。
付鼐瞥了眼,而後對賈環道:「家裡一切都好,裡頭由大奶奶掌總,外頭由李萬機大管家管著。
鎮國公府的牛小伯爺,奮武侯府的溫小伯爺還有武威侯府的秦小侯爺都來過幾次,讓李管家有事就派人去告訴他們。我出門時,三位爺正好趕到寧國府。
西邊兒的也都還好,臨出府時,西邊兒裡面的婆子替四小姐送了一個小包袱出來,讓我捎給三爺。」
說著,付鼐從身後解下一個行囊,打開後,從裡面取出一素花兒小布包,遞給了賈環。
賈環接過布包後,沒有急著打開,身後韓大又從船艙走出,手裡多了件白布麻衣,這是大孝之服。
此刻賈環身上雖然也是白衣,可卻只是細棉帛衣,只腰間扎了條粗布白條,算是給林如海帶的小孝。
因為那時賈敬並未死,家中有尊長在世,他也不好穿大孝服。
但現在賈敬死了,賈環作為賈敬的承嗣人,再穿一身細棉帛衣,傳出去就會被人說嘴了。
他雖不在乎這些,但作為兄長,韓大不能不替他考慮這些。
韓讓接過賈環手中的小布包,讓他換上了孝服。
賈環換好後,看著付鼐一臉的疲憊,道:「趕那麼急作甚?再趕也趕不上老頭子的出殯。關中下了大雪,你就這麼騎馬出來的?」
付鼐呵呵一笑,道:「西府二老爺說,雖然三爺您趕不回去,但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所以我想早點趕到才好。
都中下的雪還行,官道上每天車馬人踩壓不停,雖然不大好走,不過好歹還沒封路,控馬技藝高一點的話就沒甚問題。」
賈環點頭笑了笑,回頭對聞訊趕來的納蘭森若道:「你去領著付鼐到二樓挑間客房,讓人準備一些熱水,讓他洗個熱水澡。再備一些肉食……」
付鼐聞言,神色動容,連忙道:「不用不用,勞煩三爺操心了,只是府上正在熱孝中,哪裡敢吃肉!」
賈環瞪了他一眼,道:「哪那麼多廢話?這些規矩等回去再守吧。行了,去吧。」
付鼐無法,見賈環臉色不是很好,就跟著納蘭森若下去了。
一旁的劉舵也不敢多聽高層談話,帶著滿腦子的漿糊悄悄退下了。
心中無聲的腹誹感嘆著:難怪都說豪門無情,果然是無情啊。
「環哥兒,等到了蘇州,將林大人安葬後,咱們就趕緊啟程回京吧。在外耽擱的時間太久了,對你的名聲不好。沒事時倒也罷了,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甚至還會有御史拿這事聒噪。」
待外人離去後,韓大沉聲道。
韓讓和韓三也點頭稱是。
賈環「嗯」了聲,道:「就按大哥說的辦,我們……」
忽地,賈環頓住了口,猛然回首,望向岸邊。
福船已經緩緩行駛在河中心的航道上,然而在河岸邊的一處坡地上,不知何時,一道清影孑然而立。
明若初雪,清麗無雙。
雖然間隔著漫天飛雪,但兩人的目光似乎卻能毫無阻礙的相融於一。
只一眼,就痴痴的對望在了一起。
這一眼,千山暮雪。
這一眼,月滿攔江。
……
蘇州之行,波瀾不驚。
雖然林氏族人對賈環甚至對林黛玉都不怎麼抱有好感,尤其是在揚州被賈環打折骨頭趕回蘇州的那一房林家人,心中深恨賈環。
可他們的仇恨大概永遠都只能埋在心裡,甚至在見到賈環的時候,還不得不賠著笑臉。
因為賈環身邊不僅有蘇州府的知府大老爺相陪,還有林家大本營所在地,吳縣的縣太爺。
而這兩位足以掌控林家生死的父母官老爺,在陪同賈環走路時,都只能落後賈環半步而行……
在這種情況下,林家人只要沒有嗑腦殘片,就絕不會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所以,在林如海下葬祖墳三日後,賈環攜帶著林黛玉,啟程回京。
「環兒,你都看了很多遍了,怎地還看不夠?」
林黛玉穿著一身白孝,杏眼微微紅腫,但情緒看起來已經恢復了過來。
福船三樓賈環的房間內,她嗔視著賈環道。
賈環亦是一身白孝,懶散的躺在床榻上,頭下枕著被子和枕頭,手裡卻捧著一副畫布,嘴角含笑的細細欣賞著。
不大的一張畫布上,卻畫著一副夜空圖。
夜空下方,是一個不大的小院兒,院子裡,一個不大的男孩子,抱著一個更小些的小女孩兒。
兩人的嘴巴都畫的大大的,笑的很燦爛。
畫布的右上角,還有一行眉批,娟秀的小字寫道: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三哥。天上的眼睛眨啊眨,三哥的心兒魯冰花……
「嘿嘿嘿!」
賈環居然無視了林美人的嬌嗔,自得自樂的發出了一陣傻笑聲。
「環兒!!」
林黛玉薄怒起來,跺腳叫道。
「啊……啊?喲,林姐姐!咦,林姐姐,你發現沒?咱倆穿的像是情侶裝耶……」
賈環看了看林黛玉身上的白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叫道。
林黛玉聞言,一張俏臉氣的通紅,左右瞧了瞧,在床榻邊兒上發現了一根野鴨子毛撣子,她摘下撣子後,抄在手裡,而後就朝在那裡哈哈大笑的賈環身上招呼去。
「我讓你情侶裝,我讓你情侶裝……」
「哈哈哈!」
「哎呀,你幹什麼,你……唔!」
……
紫鵑進房時,感覺氣氛有些怪怪的。
賈環不停的扇呼著耳朵,耳朵……紅的跟猴兒耳朵一般,神色一臉的憤懣委屈。
不過紫鵑還是能從他偽裝的眼神里,發現一絲竊喜……
而林黛玉,則是俏臉緋紅,雙眼水汪汪的坐在一旁,嗔視著賈老三。
但是眼中的情意,卻是連作為旁觀者的紫鵑,都能感到綿綿如玉。
看看賈老三這個鱉孫彎起的嘴角吧,心裡指不定多得意呢。
一定是他方才又欺負姑娘了!
念及此,再一想到之前在賈環房中看到的那幾張紙,紫鵑就覺得心中之火在往上躥。
可是躥到了嗓子眼兒,這火又熄滅了。
那件事,畢竟與賈環無相干。
而且,且不說如今的林黛玉多麼喜歡賈環,只單考慮她如今的處境,除了賈環以外,她還能依靠得了誰呢?
在榮國府里,王夫人不喜歡林黛玉的娘親賈敏,也牽連著不喜歡林黛玉,幾乎是禿子頭上的虱子,無人不知的。
大家只是忌於賈母尚在,不好明說罷了。
如今雖有賈母呵護著,但相比於林黛玉,賈母心中其實更看重賈寶玉。
而且賈母如今年歲愈發大了,還能再活幾年都不曉得。
一旦賈母去後,林黛玉該怎麼辦?
唉!
罷了,罷了,只要他能待姑娘好,這個秘密就當我從來沒看過吧。
紫鵑心裡暗嘆道。
「呀!」
回過神來,紫鵑就被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給嚇了一跳,她拍著胸脯,大口呼吸著,看著賈環嗔怒道:「三爺,你做什麼?」
賈環眨著眼睛,道:「我還想問你做什麼呢?雖然都說,要想俏,一身孝。
三爺我也能理解你的愛美之心,可你也總該懂得凡事要適可而止才是。
你就睜著一雙眼睛巴巴兒的仰慕著我,我也會害羞的好不好,你太過分了!」
「呸!」
紫鵑氣的一張不算俊俏的臉漲的通紅,尤其是在看到一旁林黛玉非但不幫她,居然還笑的「咯咯」的時,就愈發惱了。
「行了行了,別害羞了,瞧你臉都紅成什麼樣了?我不是都已經說了嘛,這愛美之人人皆有之,我不怪你就是了。
只是有一點你一定要注意,要記得保密,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不然的話,我……呃……」
賈環自吹自擂還未說完,嘴角就被一隻纖白瘦手給揪住了,還往一邊扯了扯。
林黛玉眼中滿是笑意,嘲笑道:「這臉皮愈發雄厚了,還要保密?就你這張黑臉,誰稀罕!」
賈環洋洋自得道:「林噘噘啊!」
雖然因為被扯著嘴角說話含糊不清,可林黛玉還是聽出了他在說她。
頓時不屑的啐了口,鬆開手道:「誰稀罕你了?」
賈環可能腦子燒壞了,口不擇言道:「不稀罕,那你剛才還親……唔!」
林黛玉俏臉紅的如同滴血一般,一隻手死死的捂住賈環的臭嘴,一隻手拼命使勁在他身上亂敲,口齒不清道:「讓你再說瘋話,讓你沒腦子,讓你再混說……」
賈環可能也反應過來剛才的話不對,緊閉著眼睛,一臉悲壯的站在那兒,任打任罵!
林黛玉打了一會兒後,可能覺得這般動作有些不妥,太過激了,會不會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才有些重的喘息著氣,捋了捋耳際凌亂的發梢,轉過頭若無其事的對凌亂在風中的紫鵑道:「回房去把牌取來,咱們一起斗刁民!」
紫鵑聞言後眨巴了下眼睛,而後木然轉身離開,耳際暈紅……
等紫鵑身影剛消失在屋內,房門關上後,林黛玉一雙小手又雨點般落到了賈環身上。
「叫你亂說……」
「叫你發昏……」
「叫你口不擇言……」
「叫你……唔!」
林黛玉的手在賈環身上敲的越來越無力,而後雙肩垂下,一雙纖白小手自然的搭在了賈環的腰間,最後,輕輕的環抱了起來……
……
由於是冬日行舟,又要時時規避河道上的大塊冰凌。
所以賈環等人從都中下揚州時只用了十來天,可返程,卻足足用了一個整月。
這一個月的時間,眾人倒也沒有荒廢。
有烏遠這個武宗級的大高手在,賈環等人怎會不知道好好利用一番。
每日,賈環都會與韓家三兄弟輪番實戰,而後接受烏遠的指點。
韓家三兄弟的定軍槍倒也罷了,烏遠只是輕輕的點點頭,說了聲不錯。
可賈環所習的《苦竹身法》和《白蓮金身經》,卻讓烏遠都側目不已。
更驚奇的是,其中更讓烏遠刮目相看一籌的,居然不是《白蓮金身經》,而是《苦竹身法》。
賈環並未藏著掖著,見眾人感興趣,便將《苦竹身法》的口訣講了出來,甚至將天涯貢獻出的《五行之道》中關於隱匿追蹤的法子也一併說出。
只可惜,無論是烏遠還是韓家三兄弟,都聽的滿頭霧水,完全無法理解賈環口中的「等差數列」、「等比數列」以及「微積分」和武功身法有什麼關係。
不過,對於身法的效果,眾人卻紛紛讚不絕口。
用烏遠的話來說,此功法雖然深奧玄澀,難以理解,但若能練到深處,其威力甚至可近於傳說中的玄門之術。
賈環聞言卻是苦笑不已,他只練了個皮毛,就已經用到了微積分推演。
再往下練,他前世在大學學到的那點大數知識,完全不夠用。
而且多深才算深?
每當賈環在推演上前進了一點,就會發現前方的空白更大更廣闊。
完全看不到盡頭。
所以,他索性也就不心急了,一點點的推演練習就好。
然而,只憑藉那麼一點點成績,若是不用兵器的話,再配合《白蓮金身經》的鍛體效果,賈環已經能夠單獨扛著韓家三兄弟的圍攻了。
而經過了揚州之役,在圍殺過一個六品高手和一個超品武宗後,賈環和韓家三兄弟對「勁」的感悟深刻了許多,又經烏遠幾番隱晦點撥後,四人先後都突破到了五品高手的境界。
可以說,是這一次揚州之行最大的收穫。
而前方,神京城已然遙遙在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