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終究還是去了,走時沒有帶走太多的遺憾。
林黛玉哭昏過去好幾次,賈環一直陪在身邊,寸步不離。
沒辦法,他若不在,林黛玉連口水都不肯喝……
賈環脫不開身,所以林如海的後事,多由來時帶來的幾個榮國府老人在處理,還有韓家三兄弟也都在幫忙。
揚州方面事務則多由金三斤大力相助,和尚、道士、尼姑三套班子一套不缺,連喇嘛都弄來了一套……
而這幾天,揚州鹽政衙門的衙役們則四處出動,根據金三斤提供的消息,嚴查私鹽鹽庫,並著實下狠手打擊了一番聚集在揚州的私鹽販子,讓某些人肉痛的不要不要的……
被查沒的那些鹽貨倒也罷了,鹽工們多趕幾次海曬曬煮煮也就出來了。
可那些聚集在揚州,負責往大秦各地走私私鹽的大鹽販子們被抓被殺,才真正讓大鹽商們感到了肉痛。
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渠道為王的說法,可實際上的影響是已經存在了的。
鹽政衙門打掉了這些大戶私鹽販,對揚州鹽商的利益打擊非常沉重,影響還頗為深遠。
因為這樣一來,沉重打擊了他們的出貨渠道,而這些渠道又不是短期內能夠建立起來的。
不過,倒霉的都是其他鹽商手下的私鹽販子,金家手下的鹽販子不僅沒有被抓,還趁機擴大了許多地盤。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金三斤割肉掏出的五十萬兩銀子,用不了一年他就能賺回來。
當然,前提是他能抗的住其他鹽商的慘烈反撲……
不過,這些就是金三斤的事了,與賈環無關。
林如海的頭七過後,賈環便帶著林黛玉一起,乘船護送林如海的棺棟去蘇州下葬。
在賈環貼心的呵護關懷中,林黛玉雖然依舊悲痛萬分,但也已經漸漸開始從喪父的悲影中走出來。
福船之上,賈環站在三樓自己的房間內,臨窗而立,眺望著大雪中的河景。
但若有人細看他,就會發現他眼神並未聚焦,不知在想些什麼……
「環兒?」
身披一件白裘的林黛玉悄然站在了賈環身後,身姿婀娜,輕聲喚道。
「嗯?」
賈環回過神,轉頭看去,被林黛玉的妝扮給驚艷了下,他伸手替她輕輕緊了緊領口,又隨手關上窗戶,柔聲微笑道:「睡醒了?林姐姐穿這一身真好看。」
林黛玉聞言,輕輕的嗔了他一眼,微啞著嗓音道:「瞧我的眼睛……哪裡還好看?」
她的眼睛一直都在紅腫著,哭的。
賈環微笑道:「那也好看,病若西子嘛。」
「亂說。」
雖然面上無笑容,可聲音里,已經多了一分笑意。
賈環不反駁,只微笑的看著她,目光輕柔。
在他的注視下,林黛玉蒼白的俏臉上緩緩多了一分朱色,明眸低垂,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
很美。
忽地,她抬起眼帘,冬泉般的眸眼回視著賈環,輕輕的咬了下唇角,而後輕啟朱唇,她輕聲道:「環兒,你去將明月姑娘接回來吧……」
賈環聞言一怔,眼中閃過一抹茫然,看著林黛玉道:「什麼?」
林黛玉沒有再重複,只是用她那雙靈氣溢然的眼睛靜靜的看著賈環。
賈環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竟然有些心虛的感覺,他乾笑了兩聲,道:「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林黛玉目光柔和了些,不再似方才那樣能看到人心底般的凜冽,她輕聲道:「因為我不願每天都看環兒你這樣寂寥,雖然你臉上也帶著笑容,可我總覺得,你心裡其實並不高興。
我雖然……我雖然很恨那些邪魔歪教的人害死了我娘親和弟弟。
可是,畢竟不是她下的手,對不對?
而且,那些害人的兇手都被環兒你除去了,也算是為我報了仇。
她也受了那麼重的傷,她爹也……
總之,我不恨她了,你去接她回來吧。」
看著這般委屈自己的林黛玉,賈環感動的眼淚都差點下來了,他將她攬入懷裡,緊緊的抱著。
用下巴不斷摩挲著她的秀髮,嗅著她青絲間的芬芳。
「好不好嗎?」
林黛玉怕他將她的髮髻弄亂,悄悄的掙脫出來,看著賈環道。
她能看得出,賈環此刻臉上的笑容,是真實的,是發自心底和肺腑的,她也很高興,便繼續追問道。
賈環輕輕環抱著她兩個消瘦的肩頭,柔聲道:「短時間內怕是不成了……」
「為什麼?」
眷煙眉蹙起,林黛玉問道。
賈環苦笑了聲,道:「雖然我本意並非是趕她走,只是讓她暫時離開一些日子。可在她看來,我就是在趕她走。
你想啊,白蓮教基本上全滅,她也算是家婆人亡了。
再加上……再加上臉上又剛受了傷,還沒好,我就……
她心裡豈能沒有怨氣?
我現在怕是都難找到她了。」
林黛玉原本以為她是世上最可憐的人,可是聽了賈環這麼一說,同情的眼圈都紅了。
太慘了!
「你的本事那麼大,就不能用心去找找?她一個姑娘家,還剛破了相,心裡指不定多痛苦呢。你……你就忍心將她趕出門?
環兒,你……你好狠的心!」
林黛玉眼淚都掉下來了,不滿的看著賈環。
賈環苦笑了聲,搖搖頭,道:「不這樣做,我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關,也無法面對林姐姐你。」
林黛玉聞言,頓時怔住了。
心裡在這一剎那間,感動莫名。
她是知道賈環有多喜歡董明月的,也知道董明月曾經救過賈環,更知道,董明月絕美的容貌並不輸於她,而且,她還是武功高強的女俠!
可是,賈環居然為了不惹她傷心難過,就將「無辜」的董明月趕走!
儘管心裡有些責備賈環的冷血無情,可是,百般情緒,最終還是化為了最刻骨的甜蜜。
「環兒……」
這大概是林黛玉第一次主動擁抱賈環。
賈環微笑著反手摟住林黛玉,眼中卻閃過一抹愧色……
……
「怎麼回事?」
感覺福船緩緩減速停下後,賈環並韓家三兄弟走上甲板,皺眉看向劉舵問道。
劉舵沉聲道:「爵爺,前方有水軍的船隻攔住了航路,並發旗訊,讓我們停船。」
賈環等人放眼望去,只見對面江面上果然有兩艘掛著水軍旗幟的官船,就那樣大大咧咧的橫在江面上,攔住了主航道。
眾人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囂張。
古運河北至涿郡(燕京),南至江都蘇杭,東至淮河以東,西通八百里秦關。
其運輸作用和地位,都無需贅言,幾乎可稱之為大秦內河之生命線。
何人敢如此放肆,於運河河面上橫舟阻斷?
尤其是,賈環等人乘坐之船是福船,福船乃戰船。
這是要造反嗎?
「做好戰鬥準備,不給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就……」
賈環沉著臉命令道,不過話沒說完他就自己止住了。
看到對面的來人,他就明白過來,為何對方會有如此勇氣,敢橫舟阻斷運河攔人。
不過想來也是,在江南之地,大概也只有這家人能做出這種事來。
他看到了甄頫。
眯著眼上下打量了番這位翩翩公子,賈環哼哼的笑了兩聲。
還不錯,甄頫總算沒有穿著一身紅袍上船,不然的話,賈環當真要與他當場翻臉。
甄頫從兩船之間搭連的木板上走了過來,笑的滿臉和煦,拱手問候道:「哈哈哈,老三,旬日不見,別來無恙耶?」
賈環身著孝服,面色淡淡的看著他,微笑道:「原來是大兄,大兄不是身體欠安嗎?怎麼還能冒著風雪度舟?」
林如海的喪事甄家只派了個管家草草拜祭了番,給賈環留的場面話就是,府里大爺身子不適,萬望海涵。
甄頫聽到賈環的話後,面色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他身後跟著的數位或官或文人還有走在最後的武官們,聽到賈環微微帶有嘲諷語氣的話後,都面色一驚。
他們著實想不到,在江南地界兒上,還有人敢這樣跟甄府大爺說話。
多少年沒見過的景兒了……
更讓他們驚訝的是,甄頫並未發怒後揮袖而去,而是只簡單打了個哈哈,就揭了過去。
這……
江南地界兒,誰不知甄府大爺的規矩是出了名兒的大。
據說,在金陵官場酒席上,金陵應天府知府都要等這位大爺入座後,才笑著落座。
而且還傳聞,甄頫與兩江節度使,都是以平禮論交的。
這是何等的氣勢?
怎地今日會被人如此嗆聲還不發怒?
當然,這些「隨從們」的疑惑自然得不到甄頫的解釋。
他們也沒得到船主人的歡迎,甚至連個像樣兒的眼神都沒有。
看起來,福船主人的氣派,並不在甄頫之下。
在官場上廝混的人,多是人精。子,因此這些「隨從」的官兒們在形勢未清前,暫且壓住了心中的憤懣和不滿。
連江南第一家出身的甄頫都沒有動怒,他們還翻什麼浪?
這都是命!
眾人進了福船一樓大堂,看著明顯軍旅營地的陳設,上船的人不由都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般寒酸?不應該啊……
「嘿呀,老三,唉,都是哥哥我的不是,大意了。早知你的座船如此簡陋,為兄說什麼也要送你一……」
「大兄要送我一艘福船?」
沒等甄頫將話說完,賈環就「驚喜交加」道。
「咳咳咳……」
甄頫被嗆住了。
福船那可不是秦淮河上的畫舫,精緻點兒的樓船了不起也就是萬把兩銀子。
福船乃是戰船,是要鋪設龍骨的。
而大秦造船的龍骨原木多來自於黑遼老林之木,可想而知其價格之昂貴。
一艘精心打造的福船,其造價甚至高達近十萬兩銀子。
甄頫就是再大的手筆,也不可能一次送賈環十萬兩銀子的禮物。
他乾咳了一陣後,又乾笑了兩聲順了順氣,道:「三弟說笑了,我其實是想贈送三弟一些古董擺設,妝飾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