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先哲云:「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揚州以園林勝,三者鼎峙,不分軒輊」。
賈環曾以為,他寧國府後院的會芳園,是天下第一等園林。
然而,在他看過甄府在玄武湖畔的園林後,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但,當他以為,有世間第一尊貴女長者存在的甄府,是天下最華美的府邸時,金錦園再次讓他開了眼界。
鹽商雖多是暴發戶,但他們建設的園林,絕對和半點爆發氣質都扯不上關係。
金錦園之所以名喚金錦,和金銀其實關係不大,而多半是因為那滿園的紅楓,和錦繡奇石。
「你們是什麼人?闖入我家作甚?」
一道清脆但清洌的聲音,將賈環從欣賞狀態中喚醒,前方一群手持棍棒相峙的金家僕人讓開了條道,一個身姿頗為曼妙,面夢薄紗的妙齡女子在數十個丫鬟並嬤嬤的陪伴下,走了出來,看著賈環等人質問道。
賈環聞言,笑呵呵的看著那女孩兒,上下打量了番,尤其是在她那雙目露精明眼光的眼睛上多看了兩眼,而後笑道:「這位想必就是金百萬的掌上明珠吧?金小姐,在下賈環,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金百萬之女,聽到賈環自報家門後,眼睛陡然一亮,專注的看著賈環,聲音也不再凜冽,笑道:「原來是欽差賈爵爺到訪,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小女子金鳳亦久仰爵爺的威名。只是爵爺,家父現在並不在此,若爵爺不棄,不妨先同金鳳入內,說談幾句,待家父回來後,再好生詳談。」
賈環聽著好聽的聲音,和話中有趣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當真覺得有趣的緊,這個時代,竟然會看到這麼「新潮」的姑娘。
這就是傳說中的公關嗎?
見賈環是真的在笑,金鳳也開心的笑了起來,再度相邀道:「爵爺,這金錦園雖然比起江爺爺的江園遠遠不如,但亦有幾分看頭。雪夜賞景兒,亦是我揚州古城的一番趣味。今日寒舍能蒙爵爺大駕,小女子寒家不勝榮幸,冒昧相邀,還請爵爺賞光。」
賈環面色有些古怪的看著金鳳,回想了番路上索藍宇介紹的情況後,笑道:「金小姐雖然巾幗不讓鬚眉,亦在幫令尊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還處理的不錯。但,看來金百萬還是沒有將金家所有的事託付於金小姐,否則,金小姐定然不會不知本爵的來意。」
金鳳是個精明人,她看著賈環的臉上,再聽聞話中之意,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聲音恢復了些冷意,看著賈環道:「爵爺此言何意?」
賈環搖搖頭,歉意道:「很抱歉,本爵怕是要辜負金小姐的美意了……」而後話風一轉,厲聲道:「金三斤膽大妄為,竟敢派六品高手宋鬍子前往欽差行轅,行刺本爵,宋鬍子已經就擒,並供出金三斤,證據確鑿!此乃十惡不赦之罪,故,本爵親自帶人前來緝拿金三斤,現在,進園,拿人!」
「慢著!」
金鳳當真是賈環見過最有膽識的女子,面對此等情況,她還敢阻攔,她高聲道:「賈爵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金家僑居揚州十數年來,自起家之後,年年修橋補路,周濟窮困,更資助了近百士子求學,其中高中舉人者二十二人,高中進士者八人,凡是受過我金家資助的人,無不感恩戴德,希冀報答……
總之,我金家在城內薄有善名,爵爺若只以這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我金家頭上,莫說小女子不服,就是滿城的揚州父老,怕是亦不服!
若是爵爺能夠網開一面,坐下來好生詳談,解除其中的誤會,小女子保證,金家一定會讓爵爺滿意。」
賈環再次這個叫金鳳的丫頭刮目相看了,不止是他,就連索藍宇都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眉尖,他低聲對賈環道:「原先只是聽聞,金三斤生了一個頗為能幹的女兒,竟比那只會吃喝玩樂的兒子強一百倍,我卻沒有想到,居然能有這份主意……」
賈環呵呵笑著點點頭,道:「確實不容易……」
在見到這個只有十五六七歲大小的丫頭片子前,賈環在這個時代,見到的最為能幹的女人,大概就是王熙鳳和尤氏了。
但無論是王熙鳳還是尤氏,對內管家或許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對外……
賈環至今尤其紅樓原著中,王熙鳳被小廝來旺給哄騙的場景……
當然,還有一個贏杏兒,但贏杏兒又不同,她是在另一個層次上,高端的太多……
只是,這世間怕是再難出一個類似贏杏兒這樣的女子了。
看著強撐著身子,小手攥的發白的金鳳,賈環道:「金小姐,你還是先回去吧。今日,金錦園必封無疑,但本爵可以保證,會約束好親兵家將,不會侵擾內宅女眷。」
金鳳嬌軀顫慄,但她卻倔強的昂起頭,一雙眼睛死死的看著賈環,道:「你休想,你這是在迫害我金家,我絕不會讓你們過去。」
賈環搖搖頭,看著她語氣微帶憐憫道:「這不是你讓不讓的問題,金小姐,這身公事。你若是聽話,本爵還能保證園內諸人的安全,你若是不聽話,那……」
「誰敢跑到金錦園鬧事?找死不成?」
賈環話還未說完,從外面跑進來一群人,為首之人是一個相貌彪炳的壯漢,他身後還跟著一群同樣身著勁服的大漢。
那壯漢怒喝一聲,冷冷的看了眼賈環等人後,又看向金鳳,環形豹眼中閃過一抹炙熱,而後大聲道:「小姐莫怕,這世上有些沒腦子的夯貨,為了銀錢什麼都顧不得了。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什麼人在護院,就敢大咧咧的闖來作惡人。小姐儘管放心,有我牛二在,再不會有什麼問題。我這就……啊!」
牛二話沒說完,賈環身後一道人影閃過,而後就聽牛二慘叫一聲,倒飛了出去,凌空還噴出一口熱血,落地後,還砸倒了數個跟班。
「隋叔好功夫!」
賈環讚嘆的看了眼身後那道身著粗布衣裳的中年人,笑道。
程叔和趙叔是出自鎮國公府和奮武侯府,而這位隋叔,則是出自武威侯府。
先前金家派來的人被賈環和韓家三兄弟合力擒拿住,後來周家和馬家派的人則被程叔和趙叔分別拿住。
大家都有機會,唯獨隋叔沒撈著「油水」,心中正大為苦悶,自覺顏面受損。
方才見賈環不耐煩的回頭,沖他們使了一個眼色,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他便一馬當先的沖了出去。
一腳踏在正跟金鳳小姐喋喋不休的牛二胸口,將他踹飛……
說起來,牛二也是冤枉的緊,其實以他同樣六品的身手,固然擋不住從戰場上經過不知多少廝殺出身的隋叔,可也絕不至於一招就被踹飛。
牛二在半空中噴出的那口血,除了身受重創的緣故外,還有一個最主要的緣由,那就是被氣的……
麻辣隔壁的,沒見過這麼不講江湖道義的孫子,你玩兒陰的!
老子明明還沒準備好的,你就踹,玩命兒的踹……
不過,雖然不怎麼光彩,但這一擊的效果還不賴。
金鳳在見了血後,再也強撐不下去了,哆嗦著嘴唇,眼圈發紅的看著賈環,顫聲道:「好,好,你很好……」
話未說完,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後,金鳳被十數嚇的鵪鶉似發抖的婆子丫鬟們給扶了回去。
韓大指揮著眾親兵,並鹽政衙門中調集的數十衙役們,開始封園!
……
「啪!」
「你說什麼?」
城西深宅內,金三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通報消息的人,拍案而起,怒聲道。
其他鹽商也是驚詫莫名的面面相覷,面色滿是不可思議。
「真……真的,自那些人出府後,小的就一直跟著他們,親眼所見他們進了金錦園,而後沒過多久,就有親兵封門,裡面還傳出了陣短短的喊打慘叫聲。不止小的看見了,還有其他在那裡探察的人也都看到了,想來,他們馬上就要回來稟報了……」
這位僕人的話音未落,就見又兩位身著青衣仆服的下人急匆匆的跑來,對各自的大佬稟報了金錦園被封的消息。
「反了!還有沒有王法了?他想幹什麼?這個豎子,他想幹什麼?」
金三斤整個人如同一個暴怒的瘋狗一般,兇猛的拍著桌子,咆哮道。
「行了,安靜。」
江春皺著眉頭,呵斥道。
金三斤聞言,氣息稍斂,但還是滿腔怒氣道:「江爺,您得替三斤做主哇!那豎子當真不為人子,他……他他……他簡直狗膽包天!」
江春冷冷的看著金三斤,道:「坐下。」
「江爺,我絕不會善罷甘……」
「你給我坐下!」
江春聲音陡然提高,怒聲道。
眾人見江春發怒,頓時紛紛熄了紛嚷議論,金三斤也如同鬥敗了的公雞一般,垂頭喪氣的癱坐在椅子裡,完全沒了精氣神兒。
「天還沒塌呢,都慌什麼?」
江春一雙老眼掃視了圈房內人後,拄著拐杖頓了頓地,沉聲斥責道。
說罷,又道:「一個時辰過去了,金家的人,還有周家的和馬家的人手,都沒了訊息。看樣子,是都陷了進去。這小子身邊,有高手,而且應該還是大高手!不然,不會讓你們手下的六品武人都接二連三的陷進去。
這倒還是其次,關鍵是,他身邊有對我們熟悉的人在幫他。他知道我們的底細,所以,他先出手的不是周家,因為周家身後有閣老撐腰。更不是馬家,因為你們兄弟兩人背後站著的是太后她老人家。
而金家,雖說在都中也有人,卻不過是個尚書……」
「他這是柿子盡挑軟的捏!我呸!他怕是不知,我金三斤背後不是什麼侍郎尚書,也不是什麼王爺國公,而是咱江爺!整個揚州城,誰不知道我金三斤是江爺撐起來的?
他動了我,就等於是不給江爺臉面!江爺,您說是不是?」
金三斤滿臉諂笑的看著江春,低聲下氣道。
江春看著他的眼神深處,閃過一抹鄙夷和厭惡,但面色卻和煦的緊,溫聲道:「你知道就好,所以,我的話你還聽不聽?」
金三斤聞言後大喜,連連拍胸脯表態道:「江爺您這是什麼話?沒有江爺您,就沒有我金三斤的今天。我何曾敢忘本?我若是敢忘本,全揚州城的人都要罵我金三斤是忘恩負義的豬狗不如的玩意兒!江爺,您有話只管吩咐便是,三斤若敢說半個不字,就讓我不得好死!」
見他信誓旦旦的表態,說的那樣斬釘截鐵,然而堂上真心相信的人卻並不多。
揚州鹽商沉浮無常,競爭之激烈超乎人的想像。
能夠從這麼多在鹽貨上討飯吃的商人堆里廝殺出來,成為八大鹽總之一,哪一個不是人精.子?
做買賣,說是坑蒙拐騙有些過激了,但說每個商人都是謊話精,這保管半點錯都沒。
做到他們這個地步,若是還會相信誰的誓言,那他們也走不到今天這個位置。
不過,江春似乎相信了金三斤的話,他笑的愈發和煦,道:「我就知道三斤你是一個好孩子……」
金三斤聞言,頗有些憨厚的嘿嘿一笑,道:「還是江爺最了解三斤,我這人就這麼點長處,就是實誠,知道感恩報恩……」
江春呵呵笑著點頭,道:「那,我就直說了?」
金三斤拍著胸脯慨然道:「江爺,三斤全家老少的性命交給您都成,您就吩咐吧!」
哪怕是為了不寒人心,這個老東西都不會對他見死不救吧?
否則的話,日後誰還願意支持他,為他賣命?
嘿!
這老不死的東西,若真敢拋出我去當棄卒,就不要怪老子我破罐子破摔,將你的那點爛事兒全都給你抖露出來。
各懷心思間,一老一中卻相視一笑,頗為親切,如同父子般,江春緩緩開口道:「三斤啊,這件事,怕是要暫且委屈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