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嫁妝

  除了在林黛玉面前外,林如海從始至終都沒有將賈環當成一個孩子。

  作為一個強力人物,他不可能不知道賈環在都中的「光輝戰績」。

  能自主從武,忍耐非人之苦,說明心性堅毅。

  能憑藉祖輩餘蔭重拾舊部人脈,說明不是莽夫,懂人情,不自驕。

  能賺得大家業,更說明了有經濟頭腦,不是何不食肉糜的膏粱。

  再加上深厚的背景……

  林如海若還只將賈環當成一黃口孺子,那只能說明,他自己才是一個迂腐禮教的酸文人,認不清事實。

  而且,若非正是因為能清醒的看出賈環的能力和潛力,縱然林如海只還有半年的壽命,他也絕不會讓唯一的女兒去給人當什麼沒影子的平妻。

  若換個人給他女兒許諾,等他當了侯爵後許她一平妻之位,保管林如海想盡辦法也要恁死他……

  混帳東西,騙人騙到林家頭上了。

  大秦億兆黎民,不知有多少能人異士,草莽中更是龍蛇無數,可去問問他們,有哪個敢期盼能夠馬上封侯的?

  了不起就是奢望能考個狀元,日後能做個高官就算是祖墳上冒青煙兒了。

  若是從武出身,那就奢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朝廷大將,出征塞外,與鬍子羅剎戰鬥,最後能混個世爵噹噹,哪怕只是個男爵是個子爵,也要謝天謝地了。

  誰敢奢望能成就侯位?

  公侯之位,又豈是那麼容易得的?

  哪怕是開國之初,凡是能封侯的,哪個手下沒有數以十萬計的滾滾人頭,其中還多是韃虜胡人和羅剎的。

  至於國內的戰亂……一群拿著兵器的老百姓,殺之有何光榮的?

  最重要的是,自榮國北海一戰,打殘了超級大國厄羅斯的整個南方軍團,擊斃厄羅斯皇太子並三大公爵後,極大的震懾了大秦周邊諸國,為大秦打出了三十年的太平!

  雖然小摩擦局部小戰爭仍然存在,但十萬人級別的軍團大規模戰役卻越來越少,幾乎再沒發生。

  因此,封侯的土壤基本上已經失去了。

  所以,如果換個人對林黛玉說,等我馬上封侯後,許你一平妻之位。

  林如海一定會看作輕浮登徒子在騙他女兒。

  但賈環不同。

  賈環身上本來就有一個寧國府一等子爵打底,他承襲的爵位,是傳自世襲寧國公。

  也就是說,只要他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的發展,本本分分的立功,甚至不需要太大的功勳,武道水平再跟上,那麼日後他的爵位就可以一步一步的上升上去,直至寧國公。(類似於紅色子弟,只要肯吃苦,又踏實能幹,那麼發展基本上不會差,咳咳,這不和諧吧?)

  所以,賈環所說的話還是靠譜的。

  而且他也不是只會耍嘴皮子的人,他的執行能力,林如海也還是認可的。

  所以,林如海與他平等相待……

  「這麼大的利益,又近乎無本買賣,卻連應該交齊的稅都不肯交。不僅不交稅,還多方走私私鹽。整個揚州城,從知州知府,再到兵備守道,甚至普通的衙役捕快,都被鹽商用銀子餵的飽飽的。

  堂堂大秦官吏,竟成了鹽商的保護傘,甚至是爪牙!在我來之前,那些鹽商甚至敢堂而皇之的販賣私鹽,而鹽政衙門卻視而不見!

  非但如此,當我決定下狠手整治這種狀況下,本以為已經極度保密了,卻不想還是被無孔不入的鹽商耳目給探聽到,可憐我那妻兒,竟……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啊……咳咳咳!」

  林如海越說越氣,越說越激動,劇烈咳嗽不已。

  這世道,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貪婪、黑暗、冷酷和,殘忍!

  看著林如海眼中的老淚,賈環心內悽然,眼神微冷,卻還是搖頭嘆息道:「姑丈,你在京中為官多年,已經升至蘭台寺大夫,應當早就見多了這世間的黑暗和醜惡。既然在都中能忍,為何在揚州卻忍不得?

  不是侄兒沒有銳氣,這世間官場何嘗真的能夠海晏河清?別說官場,就連我那區區一座寧國府,雖百般下辣手政治,可最終,依舊難以徹底清除貪.腐。

  老太太跟我幾番談話,說的就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的道理。

  我不知道這個道理對不對,但是,姑丈你應該明白才是。」

  林如海聞言,眼中的淚花瞬間消失無蹤,看著賈環的眼神有些深。

  他無法確定賈環是不是看透了他的用心,但……

  「環哥兒,你既然受了聖命,就一定逃不得。否則,難免會在那位心裡留下芥蒂,日後……」

  林如海「掏心掏肺」的說道。

  賈環嘴角浮現一抹玩味偏冷的彎起,語氣有些感慨道:「姑丈,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還********的替那位著想。我問你,林姐姐怎麼辦?名臣的榮譽,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嗎?」

  林如海聞言,慘笑一聲,道:「我沒想過要做名臣,自古而今,有哪個名臣,會在這文華之地,將出了天下大半頂級文人的巨族都得罪個乾淨?落一個刮地三尺的貪鄙薄名……」

  賈環想了想也是,所謂名臣,所謂口碑,可不就是從這些人口中傳出並流傳天下的?

  「既然如此,那姑丈您這是……」

  賈環不解的問道。

  林如海眼神複雜莫名,嘆息道:「我只盼,你能幫我收拾好這個爛攤子,也好讓那位,能照顧我林族一二……」

  賈環聞言,頓時不悅了,道:「這說了大半天,到底還是沒我林姐姐什麼事兒?姑丈,您這當爹的,真就不給女兒考慮一二?」

  林如海聽這話後更不悅,看著賈環的眼神有些敵意,道:「我那女兒,養到最後還不便宜了你這混小子?」

  岳父看女婿少有順眼兒的……

  賈環聞言一滯,然後嘿嘿笑道:「姑丈,不是小子自吹,這日後,除了侄兒我之外,這世間怕再沒人能護的住林姐姐一生周全了。跟了我,不管是誰,都欺負不了她。這點,您盡可放心就是。除非我死了,否則,誰都動不得我的家人。誰敢動,我跟誰拼命,天王老子都不成。」

  林如海聞言,眼神有些讓賈環看不懂,但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點點頭,語氣有些捉摸不定道:「玉兒她……天生身子孱弱,早有名醫斷定,她壽元上怕是……而且,在子嗣上,怕也難以承受。你確定,你能護她一身?」

  賈環聞言,面色猛地一變,卻不是因為嫌棄,而是因為心疼。

  他沉著臉,道:「我一定會護住林姐姐,定不讓她早夭。你這個當爹的不稱職,她還有我可以依靠。我一定,不會讓她遭受苦難。」

  賈環看著林如海,一字一句道。

  期間,林如海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賈環。

  以他年過半百,識人無數的閱歷,他相信,賈環的這句話是真心話……

  林如海緩緩的點頭,而後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費力的舉起手,摸到床榻邊,在一個浮起的花雕上,輕輕用力扭轉了下,「呼啦」一聲,床頭木壁靠背上,出現了一處一尺見方的暗格。

  林如海又費力的從暗格中抱出了一個木盒子,看著賈環臉色凝結,身影低沉道:「這裡,便是我林家四代列侯的積累,和這些年我為宦所積累下的所有家業,也是我替玉兒攢下的嫁妝。環哥兒,今後,你若對我玉兒有半點不好,我即使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賈環聞言,咂摸了下嘴,從林如海手裡接過木盒後,打開一看,印入眼帘的,是一張面額為一萬兩的大龍莊銀票。

  看這滿滿一木盒的銀票,加起來,少說應該也有二三百萬兩。

  賈環呵呵笑道:「姑丈,您這也不算是清官兒啊!我原盤算著,能有百八十萬兩就不錯了。我接手寧國府時,銀庫里才區區十幾萬兩銀子,比您這差遠了。」

  林如海瞪著賈環道:「寧國府的家業多在田莊上,我自從升至蘭台寺大夫後,蘇州的地就都被我賣掉了,自然比寧國府的銀庫多。小子,我告訴你,這可是我給羽兒的嫁妝,你別胡花了!」

  賈環聞言撇嘴道:「放心吧,日後這筆銀子,只為給林姐姐延請名醫,購買好參好藥用。兩三百萬兩雖多,但還不在我的眼中。」

  林如海聞言,正欲大怒,可隨即怒火卻又熄滅了。

  賈環目前的身家或許還沒有這麼多,尤其是現銀不可能有這麼多,但就總資產而言,卻只多不少。

  念及此,林如海嘆息了聲,道:「玉兒的身子骨,只能看天意了,你也不必強求……這些銀子,你若有急用時,就拿去用吧,不要拘束於俗禮。只要你能好好對待玉兒,這些東西,你就是全用了,又有何妨?」

  賈環搖搖頭,笑道:「不是拘於俗禮……實是侄兒並不缺銀子用。姑丈,您看這樣行不行。日後,等林姐姐身體養好了,康健了,我與她的第一個兒子,可以姓林。等日後分家的時候,這些家當,就都傳給他吧,也算是為姑丈您這一脈,再續香火。」

  「此言當真?!」

  ……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一會兒下去自領二十大板!」

  江姓老者極為不悅的看著匆匆走進來的僕人,沉聲道。

  那僕人聞言面色一白,卻不敢狡辯什麼,只是跪地恭聲道:「老爺,鹽政衙門那邊傳來急信兒,說從衙門裡出來了一群凶神惡煞的親兵,凡是圍在衙門四周觀望的,全都被亂棍打跑了。只要敢頂嘴,那邊就敢下死手。

  兵備道那邊派去的人挨了打後不忿,剛一抽出刀來,大腿和胳膊上就生生挨了一箭。射箭的人還說,再有敢窺伺欽差行轅者,就直接朝脖子上射了。

  那邊的人差人回來將情況稟報給老爺,還讓問問,後面該怎麼辦?」

  江姓老人聞言,面上怒色一閃而過,老眼中亦是閃過一抹凌厲之光,但隨即就恢復平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掃了眼身旁怒色更甚的中年男子一眼後,對下方地上的僕人淡淡的道:「既然人家欽差都這般說了,咱們不過是商人,是百姓,還能做什麼?都招回來……」

  老人最後一個「吧」字還沒說完,就被下方洶湧澎湃的聲音打斷了。

  「江爺,沒這個說法啊!」

  「是啊江爺,在揚州這個地界,誰還能邁過江爺您去?」

  「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也敢如此放肆?」

  「方守備,您說說,這事怎麼了?」

  忽地,一人突然將話頭遞給了江姓老人身旁那位一直沒開口的中年男子。

  方守備……

  他還有一個身份,大秦軍機閣首席閣臣,大秦統帥三軍之太尉,雖爵義武侯而身著鬥牛公服之方南天的族弟。

  揚州兵備道守備,方東成。

  以如此深厚的背景,此刻,卻只能和江姓老者平起平坐……

  方東成聞言後,淡淡的道:「此事,本兵卻不好出手。他原是打著視察揚州兵備道的旗頭,又是欽差。所以,此事還需仰仗在座諸位的手段了。」

  方東成的話,令在場諸多大佬都腹誹不已。

  連他身旁的江姓老者都微微側目的看了他一眼,然而,方東成依舊不為所動。

  方東成此言與他尋日裡的表現可以說是截然不同。

  往日,他架子大歸大,但真遇到「不懂事」「不明禮」的人,他根本不需要圈子裡的人開口,就直接派兵收拾了。

  這麼些年來,何曾出現過不方便,不好出手的言語?

  就連林如海不懂規矩時,他都敢當面直言頂撞嘲諷。

  偏現在就慫了?

  難不成那連毛都沒長齊的跋扈小子,當真令他忌憚?

  方東成見眾人都目光異樣的看著他,心頭大怒,又尷尬不已。

  他怒這些孫子真他娘的不識趣,老子話都說的那麼明白了,還一個個看爺爺似的看著老子,想做甚?

  娘希匹!

  他也怒他族兄,堂堂大秦太尉,世襲義武侯,居然還特意寫信過來,叮囑他萬不得已不要跟那毛頭小子起衝突。

  窩囊啊!!

  眾人見方東成慫了,心裡不免愈發來氣。

  金百萬可能是為了報復甄家,也為了洗刷立場不定的「罪名」,此刻義不容辭的站出身道:「江爺,不如就由我出個人,夜裡去那鹽政衙門走一遭,也好讓那毛頭小子明白明白,這揚州城,不是他耍威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