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聞言,眼睛微微眯了眯,微笑道:「作為晚輩,原是應該立刻就上門去給奉聖夫人請安。只是,若不先回家沐浴休整一番,就這樣灰氣塵塵的去拜見,著實有些不恭。
出門時,家中老太太再三叮囑,說貴府不比其他,奉聖夫人面前萬萬不可有半點失禮逾矩之處,否則回去後定然沒有我的好果子吃。
所以勞煩管家先一步回去,替我跟奉聖夫人並貴府老爺告罪一聲,說我先回祖宅,焚香沐浴更衣後,便立刻上門拜訪。」
甄家管家聞言一怔,大概沒想到江南之地居然還有人敢違背甄家的意思,不過……
這話似乎倒是更好的話。
甄家管家想了想,便笑道:「奴才說句僭越身份的話……以你我兩家的交情,原實不用這般客套,不過,既然三爺有此等誠敬之心,奴才自然不好說什麼,這便回去稟報老夫人和老爺知道。」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忽地向後平伸手,後頭的納蘭森若見狀,連忙躬身上前,雙手奉上一張銀票。
賈環接過後,遞向甄府管家,道:「請管家喝茶。」
甄府管家目光飛速的從賈環手中的銀票上閃過,眼神瞬間炙熱,不過,不知為何,隨即又惋惜的熄滅了……
他賠笑道:「原本貴者賜,我等奴才只有恭敬領受的份兒。可是……我們府規矩清正,是萬萬容不得這種事的,所以……」
賈環倒也沒有再強求,就在甄府管家快要hold不住的悔意神色中,將那張面值兩百兩的大龍莊銀票又遞給納蘭森若收起。
嘴角彎起一個弧度,賈環道:「在都中時,就早有耳聞江南第一家家風之清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甄府管家乾巴巴的一笑,而後道:「三爺過獎了……三爺,那奴才這就先回去給主子稟報,我家老爺已經備好了大席,等著三爺呢。」
賈環臉上的笑容又玩味了三分,點點頭,道:「那就,一會兒再見。」
……
甄府管家一行人離去後,親兵從船艙內將賈環並眾家將的馬匹牽出,又有四頂軟轎抬出,而後數十人朝金陵城內行去。
到了金陵城正南門門口,其中一抬青色小轎停下,下來一鬚髮花白的老人,前來見賈環。
賈環連忙從馬上下來,雖然他與此人是同輩,但是……
「賈爵爺,下官就此拜別,下官多謝三爺一路相送。」
原工部營繕郎,如今金陵應天府府學祭酒秦業,躬身致謝道。
賈環親自扶起秦業,笑道:「秦老太過客氣,你我二家乃秦晉之家,不是外人。」
秦業聽賈環說的真切,蒼老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點點頭,繼續拱手道:「老朽原不該再多求什麼,只是老朽年近七十,遷徙應天,怕是……只小女與幼子實在難以放下心來,便厚顏相求三爺,看顧一二,老朽感激不盡。」
賈環笑道:「秦老儘管放心便是,秦氏和秦鍾二人如今盡在我寧國府里居住,便都是自家人。秦氏每日與大嫂處理內宅之事,秦鍾與寶二哥一同去族學裡進學,聽聞頗有進益,不會有事的。」
秦業聞言,又一長揖,道:「三爺心腸寬厚,日後必有大福報。」
說罷,秦業起身,在一老僕的陪伴下,逕自離去了。
……
賈家金陵祖宅。
同分榮寧二房,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占了。
大門前雖冷落無人,但隔著圍牆向內望去,裡面廳殿樓閣俱都崢嶸軒峻。
後一帶有一花園,裡面樹木山石蓊蔚洇潤。
盡顯富貴之色。
賈環率眾人盡入寧國府。
金安雖只是榮國府那邊的管事,但因為他女兒鴛鴦在賈母跟前得用,所以在金陵這邊,兩府主事以他為首。
故他也跟入了寧國府,以備賈環垂詢。
寧國府這邊負責管事,倒也有些干係。
他叫劉成,是小惜春身邊侍女,入畫的老子。
還有一個兒子,不過,當初卻隨著賈珍一起歿了……
隨便問詢了幾句,又翻了翻帳簿,似笑非笑的盯著金安和劉成看了兩眼,賈環便打發了二人,自去了後宅。
「林姐姐,今日且好生休息一夜,緩一緩舟船之苦。明日早晨我們再啟程,到下午就能到了。」
後宅中,幾個婆子丫鬟忙前忙後的伺候著,林黛玉的臉色卻不大好。
許是近鄉情怯,又或是靠的近了,開始擔憂起林如海的情況來……
林黛玉情緒不高,聞言後,看了賈環一眼,點點頭。
賈環笑道:「林姐姐重回江南,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儘管吩咐下去就是。若是有什麼特別愛吃的南味糕點,也千萬也說出來。等姑丈身子養好了,咱們回都中的時候,我去綁一個師傅,回去見天兒的給林姐姐做好吃的。」
懨懨的林黛玉沒好氣的白了賈環一眼,細聲道:「你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別在我這裡聒噪了,煩也不煩?」
賈環也不惱,只嘿嘿一笑,然後對紫鵑使了個眼色後,就離開了。
回到主宅中,隨意洗漱了下,又將正衣頭冠換上,並吩咐人將都中時準備好的一應土產風物都裝好車,便在眾人的陪護下,出發了。
雖然賈府中自有識路之人,但早早的就有甄府的下人在賈府候著引路。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穿街走巷,之後達到了甄府。
如果說之前還因榮寧二府的老宅幾乎占據了一條整街而覺得奢華,那麼此刻,看著紫金山腳,玄武湖畔的甄府,眾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了。
說是恍若仙境,或許有些過之。
但若說景色如畫,卻絕對恰到好處。
這等景色,這等規制,別說公侯府邸,就是尋常親王府邸都難以企及。
一般豪門家中,頂多也就是雕樑畫棟,別致一些。
可甄府連門前的下馬石上,都刻有精美的流雲水紋……
正門的門樓,也比榮寧公府的門樓要高大氣派。
牌匾上自然也是御筆所書,江寧甄府……
甄府如今當家的老爺名喚甄應嘉,官居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
實際上,乃是太上皇布置於江南,偵知士林的耳目心腹。
甄應嘉乃是奉聖夫人之孫,與當今陛下並賈政一個輩分,年紀亦是相仿。
所以,自然沒有在大門前迎接晚輩的道理。
在正門前迎賈環的人,是一十八九的青年,並一十二三的少年。
青年倒也罷了,只那少年卻讓賈環怔了怔,差點以為賈寶玉來了。
只是,細細看之,卻還是能發現一些細微的差別之處。
「在下甄頫,並二弟甄寶玉,見過賈爵爺。伯父特命我兄弟二人,前來迎接爵爺。」
甄頫溫文爾雅,面帶微笑,微微躬身道。
賈環連忙還禮,笑道:「兩位世兄客氣,只小弟如何當得起爵爺之稱?若世兄不見外,只管喚小弟一聲賈環便是。」
甄頫聞言,面上笑容愈發和煦,道:「自然不會見外,你我二家百年情分,哪裡還會外道?既然如此,那為兄就僭越身份,喚賢弟一聲三弟可好?」
賈環呵呵一笑,道:「正是此理。」
說罷,還笑著對甄頫身旁的甄寶玉點點頭。
只是奇怪的是,這甄寶玉雖然亦是面帶微笑,只是眼中卻有些不大耐煩的神色……
賈環自忖並未有失禮之處,緣何會如此?
再一細想,在原著中關於此子的寥寥數筆,心中大概有了些數。
此子與寶二爺幾乎同樣的性格,甚至猶有過之。
女孩兒水做的,男人臭泥做的……
這倒也罷了,若是如同秦鍾那般白白淨淨的同性,也不是不可以相交一二。
可賈環數年來辛苦從武,膚色微銅,絕對不是甄寶玉喜歡的……
念及此,賈環暗笑不已。
一行人又客套了一番後,這才進府。
一路上,福影照壁、奇花異木並諸般怪石、抄手遊廊等等,皆為等閒。
更顯富貴的,卻在細微之處。
各色流雲花紋並五福磚雕,以及諸多不顯眼處的微刻,當真令人「心悅誠服」。
即使在皇宮內,賈環都未曾見過這般講究。
在甄頫和甄寶玉的帶領下,賈環前往了甄應嘉的書房,閒逸齋。
不過,見面有些尷尬。
甄應嘉是賈政一類的人物,通於儒學。
開口沒兩句,就之乎者也,引經據典的講了起來。
看模樣,似是想要考據考據賈環一番。
賈環能答個錘子……
只能老老實實的回道,自幼未曾讀書,連四書都未讀過,至於啟蒙讀物《三字經》、《千字文》還有《百家姓》……咳咳,讀是讀過,背不下來。
此言一出,甄家滿屋子爺們兒一個個簡直「花容失色」……
倒是甄寶玉,頗為崇拜的看著賈環。
在賈府這樣的府第中,還能做到這一步,太強大了!他神往之!
甄應嘉連連嘆息道:「就算貴府乃是武勛將門,可……可總不能……我猶記得,先榮國在時,是何等的風儀啊!諸子百家之經典典故,更是信手拈來。時至今日,江南諸公談論經學時,尚會提及先榮國。
環哥兒你雖然以武出身,但,卻也不應至此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