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低沉有力的聲音,迴蕩在萬民宮光明殿內。
而殿內百官的神態卻各不相同……
總得來說,文臣的臉色都不大好看,而武將們看向賈環的眼神隱隱透著欣賞,無論陣營……
文官臉色不好,並不是說他們對榮國公有意見,而是根源於文武之爭。
歷朝歷代,文臣武將之間都是矛盾重重。
文臣認為武將掌權會武夫禍國,而武將則認為文臣都是一群貪生怕死的軟骨頭……
賈環出此豪邁之言,從骨子裡看去,毫無疑問就是一個小武夫。
大年下的聽到這樣一段誓言,文臣的臉色能好看才怪。
隆正皇帝則有些好笑的看著賈環,他有自己的渠道,先一步已經得知了昨日在東來順酒樓里眾人的談話內容,所以對賈環所言並沒有懷疑什麼。
只是……
「你有志氣是好的,可是有志氣就要化為動力,好好用功。靠在那裡做白日夢,就能做成統兵武將嗎?」
隆正帝難得口吻有些笑意,對賈環說道。
一干大臣聞聲,不由在心中暗自嘆息,賈家聖眷之隆,可見一斑。
這位隆正帝,從未登基前當四皇子時,就是一座有名冰山,威儀之盛,連當年的忠義親王老千歲都不如。
登基為帝之後,在大臣面前更是鮮少有笑臉。
能這般對賈環「叮囑」,著實讓不少大臣心中泛酸……
賈環聞言,有些羞赧的抓了抓後腦勺,點頭道:「是……小臣謹遵陛下旨意。」
「咳咳!」
許是看不下去兩人的對答,戶部的那位大胖子尚書孫誠忽然咳了兩聲,看著賈環道:「賈爵爺,本部奉聖上旨意,向你問話,希望你如實回答。」
賈環有些莫名其妙,看著這位孫尚書道:「你問吧,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為人實誠,從不說謊。」
「哈哈哈!」
武將行列一干膀大腰圓的大老粗們大笑出聲。
文官行列則多是皺眉頭之人,包括賈環的老子,賈政。
孫誠黑著臉,沉聲道:「朝堂之上,陛下面前,爾敢放肆?」
賈環眨巴了下眼睛,無辜道:「孫大人,你這不是冤枉在下嗎?我動都沒動一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答你的話,怎麼就放肆了?」
孫誠一雙肉眼泡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哼了聲,道:「本部不與你做油嘴滑舌之爭,現在本部問你,你可知林如海如今如何了?」
賈環聞言,再次一怔,方才反應過來林如海是誰,他語氣愈發奇道:「林如海如何了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
孫誠冷哼了聲,道:「林如海蒙皇上厚恩,點鹽政已經四年了,可是,這四年來,江南每一年的鹽稅都比前一年少一成。最近,他又幾番呈上奏摺,說是病重難愈,想要辭官養病。既然他是你賈府的姻親,你又是如今賈族的族長,本部不問你,那該問誰?」
聽聞此言,賈環猛然想起昨日李光地對他的告誡提醒之言,哪裡還不明白,這群王八蛋已經出手了。
賈環想了想,沉聲道:「孫大人,林如海林大人現在到底如何了,在下確實不知。不過……孫大人方才說,林大人上任鹽政以來,江南鹽稅每一年都減少一成,既然如此,那孫大人你主政戶部,為何早不說?
還有,你若心中存疑,林大人是否真的患有重病,那你應該稟報陛下後,派人親去查探一番才是,緣何會向我來詢問?
難道我說他沒有生病就沒有生病,說他裝病他就是在裝病麼?
孫大人你不覺得這般做太過小家子氣,也太過兒戲了嗎?」
「你……」
孫誠哪裡想到,在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賈環居然有膽子這樣說話,更沒想到賈環這般陰狠刁鑽,誣陷他堂堂一品大員太小家子氣、太兒戲……
孫誠一張大臉氣的通紅,無論如何,今日他的臉算是丟大了。
「咳咳……」
又一陣咳嗽聲,打破僵局,一個身著紫袍的老者站了出來,對龍椅上的隆正帝一禮後,用蒼邁的聲音緩慢道:「陛下,鹽政,乃國朝利稅大戶,不可有失。林如海,祖上四代皆為我大秦列侯,頗有清名。而,林如海本人,亦是國朝探花郎出身,為人方正。既然他上奏摺言道病重難愈,想來應該不假。
不過,賈子爵所言也不差。既然戶部孫大人對其主政存疑,不若派遣一位蘭台寺御史,前去查看查看也好。」
賈環看著這老者,對他說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說的到底是好話還是歹話?
若說是好話,可怎麼還真派人去查?
賈環沒當過官,不知道官場究竟是怎樣的。
但前世看新聞時,聽那些罪犯們說,這官場之中,只要用心去查,就沒有一個乾淨的。
賈環不覺得大秦的官場就會比我大****的官場清廉多少,所以……
可要說他說的是歹話,可前面那些話說的也還不錯啊。
賈環這個官場初丁摸不著頭腦,偷眼向牛繼宗看去,當他看到牛繼宗一臉鐵青臉色時,就知道,這個老棺材瓤子是在給他挖坑兒呢。
果不其然,孫誠一張大油臉聽聞此言後,瞬間開始放油光,連連點頭道:「陳閣老所言甚是,卻是下官思慮不周。既然如此,那麼下官舉薦蘭台寺御史孫光前去……」
「誒,不妥不妥……」
孫誠的話沒說完,就見李光地身後又一位身著紫袍的老者站出來,道:「陛下,正如陳夢雷陳閣老所言,林如海祖上四代列侯,累世清名,林如海本身亦是方正之人。既然他上疏自言病重,想來是沒有錯的。
這個時候,朝廷縱然礙於禮法,不便為其派出御醫,也應該厚旨寬慰之。卻不可再派御史前去查探,否則的話,以林如海剛正的心性,一怒之下,恐有不忍言之事發生。到那個時候,不僅我等面上無光,就連朝廷和陛下的顏面恐都有失啊!」
陳夢雷聞言,淡淡的哼了聲,道:「葛禮閣老言重了吧?既然身為朝廷大員,就應該有接受朝廷質詢的準備,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林如海原本就為蘭台寺大夫,自然更應該懂得其中的規矩。」
葛禮呵呵一笑,道:「陳閣老,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陳閣老這般好的心性,能夠經受多年審查還能氣色愈佳的……再說,林如海如今尚在重病中,貿然派人去查帳,呵呵,實在有失體面。」
陳夢雷聽到葛禮之言後,面上怒氣一閃而逝,這句話,已經是在對他當面打臉了。
陳夢雷此人人生履歷之奇,簡直算的上是曠古爍今。
他甫一入仕,沒當上兩年輕快官,就被人舉報,說他與海島叛逆有勾連,而後鋃鐺入獄。
舉報他的人,正是他的同鄉好友李光地。
李光地憑藉此次舉報,踏上了他的青雲之路,而陳夢雷,則自此開始了艱苦人生的沉浮旅程。
坐了十年大牢後出獄,而後又飄零了二十年,直到三十年後,李光地已經貴為閣老宰輔了,陳夢雷才在落魄無助中得到了忠順親王贏遈的賞識。
經過忠順親王的力薦後,陳夢雷以超過流星的速度火速升遷。
他自身也確實有能耐,遭受了一系列或明或暗的打壓後,不僅沒被壓住,最終還坐到了閣臣的位置,成了人生贏家。
但之前虛耗掉的三十年,也是人生最寶貴的三十年,始終是他心中最恨之事。
此刻葛禮當面說出調侃,可想而知,陳夢雷心中的怒火之盛。
「陛下,林如海一事,事關國法威嚴,絕不可不查!」
陳夢雷鐵青著一張臉,躬身沉聲說道。
葛禮同樣雙手持笏板,躬身道:「陛下,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老臣並非主張不查,只是,可否等林如海病體稍愈些後,再去查看。」
陳夢雷厲聲道:「國法威嚴,何來人情之說?倘若他久病遷延,難道我們就坐等他痊癒嗎?他要是十年都不能痊癒,我們就等十年再去查看嗎?」
葛禮無語道:「我幾時說要等十年才去查看,我只是說,等他稍微好一些再說。陳閣老,你的心性太過偏激了……」
「你!!」
兩位身著紫袍的大臣,就當著隆正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大聲爭吵起來。
隆正帝雖然看著陳夢雷心中極其厭惡,但他對陳夢雷說的一句話還是高度認可的。
國法無情!
若是連國法都要講人情,那還要什麼國法?
只是……
林如海可以說是隆正帝的心腹愛將,這些年上交國庫的稅銀為何日益減少,隆正帝心裡有數。
那些減少的稅銀實際上都流入到他的內庫中了。
說來憋屈,他堂堂一國皇帝,想要花銀子辦點「私事」,卻無法從戶部中提取一兩銀子。
至於皇家內務府,則一直在太上皇手中,由九郡王掌控,他更是摸不著邊。
這幾年若非是林如海每年暗中給他進貢大筆銀子,他連中車府都建不起來……
若無中車府,他這個皇帝就成了真正的聾子和瞎子,怕是最終難有善果。
可看著殿上爭吵不休的重臣們,隆正帝頭都大了,心中怒火亦是滕然升起。
要財權沒財權,要人事權沒人事權,軍權更不用提了。
他這個皇帝,當真是鬱悶之極。
連眾臣都敢在他面前放肆……
可偏他一不能發火,又不能眼看著眾人吵下去,否則體統何在?
就在他糾結萬分時,萬民宮總管太監蘇培盛忽地碰了碰他的衣角,遞給他了一張紙條。
隆正見狀眉頭頓時皺起,剛想發怒,就見蘇培盛對他比劃了一個「鄔」的口型。
隆正帝見狀一喜,連忙悄然接過紙條,打開一看,果然是帝師鄔先生的字跡。
只見紙條上寫了兩個字:「賈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