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爾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在后座上顯得戰戰兢兢的青年――那是他未來一年要帶的小徒弟,整個人緊張得就像一根繃緊的弦,一臉要崩潰的表情――伽爾又胃疼地瞥了坐在一邊不苟言笑的老友一眼,乾咳了一聲,試圖活躍一下氣氛:「呃,戈拉多先生是麼?」
「是!埃文·戈拉多向您報到,肖登導師!」被點了名的青年立刻把腰挺得像塊棺材板,那一刻伽爾還以為他要兩腳一併敬個禮什麼的。
正在走神的路易被他的大嗓門驚動,默不作聲地扭過頭看了他一眼,伽爾覺得少年的脖子明顯瑟縮了一下――梅格爾特教官實在積威甚重:「我們倆都沒聾,戈拉多先生。」
「是……是的,對不起,梅格爾特教官。」
「你可以叫我伽爾。」伽爾聳聳肩,「別叫『導師』,聽起來總讓我想起大主教那張橘子皮一樣的老臉。」
埃文臉紅了一下,蚊子似的扭扭捏捏地叫了一聲:「請叫我埃文,導……伽爾。」
「你運氣不錯,小子。」路易冷笑了一聲,「你的半吊子導師非常了解怎麼當一個幼兒保姆,如果你樂意,還可以和他學習一下字母歌,不過我恐怕這傢伙不大擅長教你別的東西。」
「是啊,」伽爾斜斜地掃了他一眼,「尤其當你經受過一個姓梅格爾特的混蛋教官的摧殘之後,就更會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園丁。」
路易轉過頭,冷冰冰的藍眼睛看著他:「你是在爭寵麼,護花使者肖登『導師』?」
「我是在陳述一個太陽打東邊升起的事實,噩夢之源梅格爾特『教官』。」
可憐的埃文張著嘴看著前面的兩個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幸好兩個人並沒有給后座上那個如坐針氈的傢伙過多的關注,路易把封在證物袋裡的袍子舉起來,透過陽光仔細觀察,美麗的阿羅之線在陽光下流動起來,像水銀一樣:「阿羅之線,世上最美的絲線。剛剛我粗略地翻查了一下,歷史上總共有三場驚動了聖殿的戰爭,只有一場正趕上大主教卸職,是由執劍祭祀披戰袍出面主持,不過那位受人尊敬的祭祀當時已經七十六歲了。」
「他看起來很年輕,我覺得可能還不如我大。」伽爾說。
「最重要的是,那位祭祀擔任這個職位有二十幾年,他的禮服上絕對會繡上他的名字。」
路易說完沉默了下去,和伽爾對視了一眼,片刻後,他說:「我已經寫信把這件事報告給大主教了,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伽爾把車開進了自家的院子裡,停下來讓路易和已經被遺忘了半天的埃文下車。
他透過拉下來的車窗往外看了一眼,鼻樑上的鏡片掩蓋住了眼睛裡的光,臉上的輕鬆和煦的笑容忽然消失,對站在車窗邊的路易低聲說:「就現在我們有的資料而言,你覺得這個人可信麼?」
路易低下頭,看著他這位大部分時間都溫雅有禮的朋友――很少有人知道,這個風度翩翩的「攝影作家」其實是一個天生的獵人,強大,冷靜,面對迪腐的時候一擊必殺,並且……他其實是特別謹慎而多疑的。
每一個獵人從聖殿畢業的時候,他的導師給他上的第一節課都是「無論任何時候,都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和小心,如果你不想立刻帶著鋪蓋捲去亞朵拉特睡大通鋪」。
顯然,伽爾在這方面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路易遲疑了一下,以同樣輕的聲音說:「他身上疑點太多,現在我說不出他的來歷,但是……阿羅之線從不說謊,記得麼?它是聲音停在最美好的時候凝成的絲線,穿在內心充滿陰謀和惡意的人身上,絲線會變成凝滯不動的黑色。」
伽爾沉默了一會,聳聳肩,緩緩踩動油門,把車開進車庫:「好吧,這是個不錯的論據,我有點被說服了。」
一隻鳥落在路易腳下,大概是被他手上那件袍子吸引,居然膽大包天地抖著麻杆腿,跳上了聖殿最恐怖的教官的肩膀,翹著它無知屁股上的尾巴嘰嘰喳喳地叫。
而站在他旁邊的埃文·戈拉多先生大概還沒有一隻鳥膽子大,「好心腸」的伽爾導師去停車,造成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跟這位魔鬼教官一起「二人世界」,緊張得臉色青白,小腿肚子哆哆嗦嗦地抽著筋――看起來就快要嚇得拉肚子了。
路易無意中掃了他一眼,埃文就像是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可笑地伸著脖子僵住了,路易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心想如果畢業判定權在他手上的話,他會保證像埃文先生這樣的廢物一輩子也別想踏出聖殿的門。
嚴謹的歷史學家在心裡嘆了口氣,再次感嘆這真是一個和平而墮落的年代。
二十分鐘後,伽爾給自己唯唯諾諾的菜鳥學徒安排好了客房,打發了他,才帶路易來到了神秘的史密斯先生住的客房,剛要敲門,艾美卻先從裡面出來了,路易頓時條件反射一樣地往後退了一大步,駕輕就熟地躲開了艾美「小姐」鴕鳥依人的奮力一撲。
艾美風情萬種地對他眨了眨眼――這個動作並沒有那麼簡單,鑑於他的眼皮上起碼貼了一磅重的假睫毛:「路易大人,你是來安慰操勞了一整天的小可憐艾美的麼?」
伽爾:「咳咳。」
「哦!」艾美抬高了八度感慨了一聲,捂住他那不知塞了什麼鼓起來的胸口,「我真是太感動了,卑微平凡的我,竟然能得到路易大人的青眼和慰問,一定是我的真心感動了……」
「相信我艾美,你一點也不平凡。」伽爾打斷了他――這個世界上能有多少人類,不管作為男人還是女人都一樣可怕呢,「史密斯先生怎麼樣了?」
「睡著了,或者暈過去了,誰知道呢?」艾美聳聳肩,「我得說,這傢伙的精力實在太旺盛了,燒剛一退,就企圖在你的房子裡開展他的探險活動,還對你家的抽水馬桶發生了強烈的興趣,甚至企圖把腳塞進去試試――當然,被我堅決制止了。於是我在他喝的水裡放了一點安眠藥,總算把他放倒了,現在他被我扒光了,正乖乖地趴在床上。」
伽爾:「……」
路易:「……」
他們這些無數次慘遭治療師□□的獵人們……怎麼竟然還沒死呢?
「你最好放尊重點。」路易冷著臉推開了艾美,放輕了腳步走進了房間,壓低聲音說,「鑑於躺著的這位紳士,很有可能是聖殿某一任不知名的執劍祭司。」
艾美臉色一正:「祭司?」
「難以想像,」伽爾沒有進去,雙臂抱在胸前看向屋裡,「不過我相信路易的判斷有他自己的根據。」
路易走進去,隨著他的靠近,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敏銳地感覺到了,並且不安地皺起眉,身體無意識地掙動了起來,可是因為安神藥水的作用,他終究還是沒有醒過來。
路易打量著他,發現他竟然出乎自己意料的年輕……俊美。
男人一條手臂從被子掉了出來,皮膚蒼白,但肌肉緊實,有數條深淺不一的傷疤。路易彎下腰看了看,認為如果他是一個時間旅行者,那應該是來自結界構建前,也就是……至少是阿爾多大主教的年代以前。
不管他是獵人還是執劍祭祀,和平時代絕不會留給他這樣多的「勳章」。
「你到底是誰呢?」路易皺起眉。
就在這時,伽爾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手機鈴是一陣非常急促的鼓聲。
他們都熟悉這個,據說古代的時候,聖殿用這個鼓點來傳達緊急任務,召喚獵人,這個傳統延續至今,把它變成了「聖殿調度辦公室」的來電鈴聲。
調度辦公室里的聯絡人負責分配每一項任務,統籌獵人們的工作。
伽爾走到樓道里接電話,床上昏迷的約翰卻突然掙扎著醒了過來,他的眼神還迷茫著,額頭上略微有些細汗,整個人無意識地繃緊:「召喚鼓……」
「當召喚鼓響起的時候,被稱為騎士的獵人們即使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爬過去」。路易看著他,心裡忽然想起了這句話。
被艾美放倒、這麼多人說話都難以驚醒的人,居然會被一陣鼓聲喚醒,那大概會是出於某種深入骨髓的習慣吧。
「沒什麼,只是個電話。」路易按住他的胳膊,不讓他碰掉吊針,「路易·梅格爾特,我是聖殿的教官,很榮幸見到您,先生。」
約翰淺棕色的長髮從肩膀上垂了下來,他只是被召喚鼓驚動,並沒有真正地清醒過來,反應遲鈍地看著面前的路易,半天,才有些含糊地問:「電……電什麼?」
「一種方便的通訊工具,」路易不由分說地按住他躺了回去,「現在,先生,請躺回去――伯格治療師,請過來看看他。」
「叫我艾美,路易大人。」艾美給了他一個飛吻。
路易常年保持木然的臉皮並沒有一點波動,他平平板板地說:「我以為艾美是女名,治療師『先生』。」
約翰的身體沒有多少抗藥性,特別是對消炎藥,那些東西作用在他身上的效果非常出眾。艾美發現,僅僅是一天多一點的時間,他那兇猛的傷口的發炎症狀似乎就已經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約翰躺在床上,頭靠在柔軟的枕頭上,雖然無力,但是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借著床頭那個奇怪的「蘑菇」發出的光看了看路易,遲疑了一下,問:「梅格爾特先生?」
路易點點頭。
「你剛剛說,你是聖殿教官?」
路易捲起他那外表看起來很正常的西裝袖口,裡面露出一個豎琴的標誌。
「哦……」約翰的目光落在那標記上,表情柔和下來,露出一點親切的笑容,「『抱著豎琴的學者』,您是教歷史和迪腐類型研究的。」
聖殿的教官不止一種,袖口上分別繡著不同的標誌,比如教格鬥的教官標誌是一根長矛,法陣防禦的是塊盾牌,藥理的和治療師一樣,是一片葉子。
路易放下袖子――看來眼前的人熟悉聖殿的標誌。
「很抱歉,未經您的允許翻看了您的衣服,我猜那是執劍祭司的禮服對麼?」路易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
約翰沒有任何驚詫,「抱豎琴的學者」一般是由最博學的人來擔任,如果他連執劍祭司的禮服都不認識,那聖殿一定快要倒閉關門了。
「能請教……」路易開口問,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說出整句話,伽爾就臉色難看地闖了進來。
「凱爾森出事了。」伽爾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線,語氣略微有些急促地說,「徽章顯示地點就在薩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