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五六點的清晨,城市的街道幾乎空空蕩蕩,四周萬籟俱寂,萬物尚未甦醒。
——除了狗仔。
他們狗仔小分隊已經在集訓點斜對角的街口蹲了二十來分鐘,漆黑的單向透視膜覆蓋了整片車窗,從外面看上去像是一盒鐵皮罐頭。
車內的三個狗仔感覺自己都要枯萎了:上次這麼早蹲點,還是偷拍大腕明星的八卦地下情,這次居然只為凹個練習生的人設!
但誰讓他們已經收了錢,必須天不亮就爬起來守在這裡。
現在他們只能安慰自己,開工早收工早,拍完就可以回家補覺。
一直等到六點整,集訓大樓的門口終於有了動靜。
狗仔們趕忙強打精神,舉起相機對準門口!
鏡頭拉近,就清晰地看見畫面中一個活力四射的身影正踏著歡快的步伐從門裡走出來——
他的精神是那麼的飽滿充盈、四肢是那麼的輕盈活潑、他渾身都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朝氣,儼然是整條街上最靚的仔!
和車內萎靡不振的蹲點小分隊完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狗仔頓時如遭雷擊:憑什麼!
他們並不知道,容鈺珩為了迎接這樣一個愜意的清晨,頭天晚上早早就睡下了,睡前還特意敷了一貼面膜,以確保用最好的精神面貌演繹全新人設。
此時天光乍亮,容鈺珩光潔的額頭映著初暉,眉眼舒展,透出幾絲虔誠的佛性。
他轉頭掃了一眼街對角的「鐵皮罐頭」,心下瞭然,隨後從兜里摸出一副墨鏡戴在臉上,換上一副孤寂苦澀的嘴臉。
不遠處的狗仔急忙「卡擦」兩聲拍下。
他們連文案和標題都想好了:《新秀小生清晨孤身出門,竟是因為…》或者《笑容背後的辛酸,他其實並不快樂》。
然後再跟拍幾張容鈺珩失魂落魄、形單影隻的照片,就足以編出大段的故事。
容鈺珩任憑他們拍攝,一路盡心盡力地做好角色扮演,走到公司給自己配備的小破車邊,「滴滴」兩聲開門上車。
車鑰匙一擰,汽車「突嚕嚕」震動兩下,車頭一轉就駛入平坦的街道,向著太陽升起的東方,平穩駛去。
後面的鐵皮罐頭也緊隨其後,跟在容鈺珩的小破車後面,朝著未知的方向,越駛越遠……
狗仔們本以為最多開個二十分鐘,進入城區就是目的地,卻不想容鈺珩開著車,一路穿過城區,直接開上了高速!
狗仔看到收費站的那一刻,靈魂都是震顫的:他是要去環遊世界麼!
但容鈺珩也不是成心要跑這麼遠。
他只是想早起看個電影,而早上八點開門的影院就隔壁市一家。為此,他只能不遠千里跨越一個市區去觀影。
容鈺珩被自己的敬業精神感動了,他撥通了豪門憨批群的群聊視頻,企圖將這份感動傳遞。
三分鐘後,容鈺珩被踢出了群聊。
「……」
他搖搖頭,罷遼。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啟明星。
正想著,一個單獨的視頻通話又打了過來,來電人居然是游天予——容鈺珩的金主爸爸之一。
容鈺珩把手機放在支架上,點了接通,也不看鏡頭,只認真看路。
游天予張口就問,「小珩,你被綁架了?」
容鈺珩握住方向盤的手差點打滑,他終於體會到了當時溫擇琤的感受。
「沒有。」
游天予還在床上,聲音聽起來很睏倦,但透著老父親般的擔憂,「大清早在群里打視頻電話,還以為又是上次那種情況。」
容鈺珩羞愧地頷首,「我很安全。」
「喔,那你有什麼事嗎?」
汽車剛好一個右拐,開上高架橋,視野一下變得敞亮,他眼底流轉著盈盈眸光。
「天予哥,」容鈺珩微笑著目視遠方,「你有沒有看過清晨六點鐘的太陽?」
游天予,「……」
容鈺珩說完騰出一隻手,把手機調轉了一個方向,衝著窗外,「如果沒有,那麼現在你長見識了。」
回答他的,是通話結束的一聲「嘟」響。
枯燥的跨市區之旅就這樣在容鈺珩的「自我」調劑下變得精彩絕倫,接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後,他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這家電影院位於市中心的商業區,這會兒已經將近八點,但周圍很多商鋪都還沒開門。容鈺珩停好車,就走進影院內買了張場次最早的電影票。
這場電影是部愛情片,八點多開場。
為了演繹徐蓀給出的「孤家寡人」的設定,容鈺珩還乖巧地買了張情侶座。
他拿著情侶座的套票,黯然神傷地飄進了檢票口,宛如一個棄婦。
工作人員沒忍住瞳孔一震,朝他投去複雜而同情眼神,甚至還破例提前放他入場,好讓他找個地方獨自哭泣……
容鈺珩讀懂了工作人員的眼神,心底寬慰:看來自己的人設立得是非常成功了。
場外的狗仔在看見容鈺珩走進電影院的那一剎那,心頭像是湧入上百隻土撥鼠,齊齊發出震天的咆哮——看!電!影!
這個人大清早的開車跨了一個市區,就是為了看場電影!!!
而且容鈺珩進去看電影了,就代表他們要在電影院外面空等至少一個半小時!什麼都拍不到!
想要跟進去拍照也不可能:一是攝像設備不允許入內;二是影院內黑漆漆的想拍也拍不到人。
……狗仔在清晨的冷風中咬碎了一口銀牙:罷了,還不是只能幹等!
容鈺珩進入影院後就卸下了人設包袱。他給自己選的座位在第六排靠走廊的地方,因為懶得往裡面走。
他坐下後百無聊賴地環顧了一圈,發現自己真的包場了。容鈺珩就拿起手機自拍了一張,留作紀念。
他拍完突然想起上次溫擇琤邀請他看首映,就把這張照片給溫擇琤發了過去。
【容鈺珩】:康康我在哪裡[圖片]
溫擇琤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麼,居然很快就回了。
【溫擇琤】:電影院,怎麼這麼早去看電影?
【容鈺珩】:說來話長,不說也罷。
【溫擇琤】:嗯。你坐的是不是情侶座,你……約了人?
【容鈺珩】:就我一個人,情侶座寬敞。
【溫擇琤】:下次我可以陪你坐,我體積不大,擠不著你的。[海獺乖巧.jpg]
容鈺珩瞳孔一縮:溫擇琤又偷他表情包了!
然而還沒等他回復,就聽入口處傳來一陣響動,容鈺珩抬眼望去,就見兩個男生攙著手往樓梯上走。
說是攙著手也不盡然。
準確地說,是那名高個子的男生單方面固執地去攙他旁邊那名清秀的男生,跟只導盲犬似的邊攙邊悉心叮囑:
「來,走,抬腳,小心。」
被他攙著的男生幾乎是被拎上去的,像個拖把一樣在樓梯上滑動,滿臉寫著生無可戀,嘴唇煽動間隱隱還能看見幾欲脫口的髒話……
關鍵那名高個男生全程恍若未覺,還一個人兀自甜蜜著。
容鈺珩,「……」
他的內心嘆為觀止:這兩人看上去好像是一對情侶,但依目前的形勢來看,他並不太懂這兩人為什麼能走到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墨鏡後的目光太過強烈,容鈺珩一抬眼就和那名清秀的男生對上了眼神。
容鈺珩出於禮貌,拉下墨鏡沖他笑了笑。
後者就不好意思地別過頭。
待他二人在第七排靠走廊的位置入座,容鈺珩立即感受到身後的座位傳來嘰嘰嘎嘎的扭動聲,還夾雜著無理取鬧的控訴:
「你居然當著我的面跟別人眉目傳情!」
「我就說這兒座位怎麼潤潤的,原來是青青大草原上的露水!」
容鈺珩,「……………」
好豐富的腦補!好清奇的比喻!
等待電影開場的時間就在身後那對奇幻情侶的精彩對話下被輕易打發,以至於電影正式開始時,容鈺珩還有點意猶未盡:
他覺得身後那出戲可比這愛情片精彩多了。
……
電影的時長差不多兩個小時,影片結束後,容鈺珩起身,主動轉向身後兩人。他擔心會因為自己的原因給這對情侶造成困擾,便主動打了個招呼釋放善意。
好在高個子男生的醋意只是一種情趣,三人間很快達成融洽的氣氛,一邊聊天一邊走出電影院。
令容鈺珩略感遺憾的是,這對情侶並不認識自己,看來他的名氣還有待提升。
「相逢即是緣分,你們能幫我在青檸tv上投個票嗎?王牌創星的總決賽,就在這個月月底。」
容鈺珩怕兩人記不清,還貼心地傳授記憶技巧,「我是2組13號,記不清就記我是2b。」
清秀的男生似乎哽了一下,緊接著善良地給出建議,「作為一個藝人,你不要這麼說自己,會被媒體大做文章的。」
容鈺珩感激於他的好心,溫聲寬慰道,「別擔心,我後台很大。」
清秀男生,「……」
一旁高個的男生也不知是對前者的沉默做出了怎樣的解讀,在一片靜默中,他突然伸手用力摟住了前者,試圖傳遞力量,
「不要自卑,你的後台也很大!」
他說著把胸脯拍得砰砰直響,大聲逼逼,「你老攻,很大!」
容鈺珩&清秀男生,「……………」
容鈺珩感覺自己不適合繼續呆在這裡,投去一個嘆服的目光後便匆匆離去。
他還有任務在身,他還有小狗仔們等著他來臨幸。
此時已經接近中午。到了飯點,商業中心的人流量也大了起來,容鈺珩帶著墨鏡,扣了頂帽子在腦袋上,揣著手就鑽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蹲了兩個小時的狗仔們立即站起身來匆匆跟上,因為蹲了太久渾身僵硬,還差點把人跟丟。
緊接著,他們就看見容鈺珩躥進了一條小巷子裡,身形一拐,拐進一家冷冷清清的便利店。
狗仔們心中一激!居然有種久逢甘霖的感覺。
他們舉起相機,就等容鈺珩配合地演繹一出落魄的戲碼。
容鈺珩不負眾望地從貨架上拿了一盒方便麵下來,遠處的街角,狗仔的相機逐漸聚焦……
他拿了泡麵就走到收銀台前,問道,「可以刷卡嗎?」
收銀員看了眼售價五元的泡麵,「可以是可以……」
遠處的狗仔已經將手指摁上了相機快門,清晰的鏡頭下,就看見容鈺珩從兜里摸出一張黑金卡,
「我刷這個。」
「……」
收銀員嘴皮子顫了顫,千言萬語彙聚在心裡,翻滾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半晌,她心情複雜地開口,「先生,我們這店裡從來沒刷過這個,您刷支付寶也行啊。」
容鈺珩想到還有狗仔在偷拍,正欲堅持,又聽收銀員發出一聲嘆息,「殺雞焉用宰牛刀呢?」
容鈺珩,「……」
然而此時的狗仔已經完全失去了偷拍的心情。
他們全都被那張黑金卡攝取了靈魂!
黑金卡,定位於頂級群體,那都不是家裡有幾個錢就能拿到的卡!有這種卡為什麼還要拿「小可憐」人設!
徐蓀定人設的標準難道是專程挑戰高難度和不可能嗎?
狗仔們簡直覺得自己是被耍了——
在清冷的便利店買泡麵,多好的素材。哪知道人結帳時冷不丁摸出一張黑金卡,這樣的照片能用嗎?
不管狗仔們的凌風混亂,容鈺珩此時已經結好了帳。他掏卡不過是做個樣子,見收銀員真的為難,最後還是用支付寶付了錢。
容鈺珩買完泡麵就出了店,轉頭朝狗仔蹲點的那個角落走過去。
剛剛受到打擊的狗仔瞳孔一縮:他來了,他帶著黑金卡來了!
容鈺珩徑直走到三人面前,在他們戒備敬畏的目光中,把泡麵遞了遞,虛心求教,「第一次吃這種東西,不太會。你們給我指導一下,我好擺拍。」
狗仔們連連擺手,「不了不了不了……」黑金大佬惹不起。
其中一個還是不敢相信,就小心翼翼地探了個腦袋過去,「黑金卡……是真的嗎?」
容鈺珩點點頭,「收到的禮物。」
這張卡是他成年禮上容天慎送的。正因為是容天慎送的,所以他才不能用——一邊跟自己的父親賭氣,一邊又在外面花他的錢,未免太不過要臉。
在容鈺珩的觀念里:就算被掃地出門,那也要靠自己的勞動來養活自己,因此這張卡他從來就沒打算用過。
只不過眼下情況特殊,拿來唬唬狗仔倒還可以。
狗仔們相互對視了一眼,心底發怵,「那還拍嗎?」
容鈺珩和顏悅色,「拍啊,怎麼不拍?蓀哥交代的工作,我們大家要齊心協力一起完成。」
狗仔:……媽的徐蓀。
就這樣,在狗仔們的協助下,容鈺珩終於成功嗦上了泡麵,只是手上還夾了一張反射著日光的黑金卡,灼灼發亮。
容鈺珩像個倉鼠似的把腮幫子填得鼓鼓囊囊,還不忘向狗仔們發出人文關懷,「拍好了嗎,需要我稍微落點眼淚下來嗎?」
狗仔們,「不用不用不用……」
容鈺珩吃飽了,擦擦嘴,朝幾人大手一揮,頗有帶頭大哥的氣勢,「上車,下一站!」
狗仔們淚了:怎麼還沒完!!!
容鈺珩的下一站選在了一個噴泉廣場,當有人通過時地面就會往上噴水。他提前做過攻略,說是這個噴泉非常安全,不用擔心觸電。
容鈺珩下了車,特地善解人意地等了等後到的狗仔。他叮囑幾人道,「記得抓拍噴泉水從頭上灑下來的那一瞬間,我儘量仰起頭露出失魂落魄的臉。」
狗仔齊齊點頭,並打從心底覺得事情已經向著奇怪的走向在發展。
容鈺珩就慢慢踱到了廣場裡面,他走進去的那一瞬,腳底四周「刷」地衝上幾股噴泉,升入空中又當頭淋下。
他閉上眼睛,45度角仰起頭來等待瓢潑的水淋。他想像自己在飄搖的風雨里,大雨淋濕了他的自尊,澆滅了他的熱忱,連同他的靈魂,也被冰冷的雨水凍結在了料峭的寒冬里……
不遠處,三個狗仔蹲的蹲,站的站,歪著身子各種凹角度,對著噴泉中間兀自陷入情景劇本的容鈺珩一通狂拍。
周圍路過幾個年輕小姑娘,紛紛停下腳步紅著臉小聲驚叫:
「哎呀!快看,那個男生好帥啊!」
「真的,好像憂鬱小王子喔……」
「旁邊還有專業的攝影團隊,是在拍寫真嗎?」
狗仔們在心底恨聲:去他媽的專業攝影團隊!老子是狗仔!
他們心裡雖然這麼槽著,手上卻絲毫不停。甚至有個人拍到忘我,還大著膽子走過去指導容鈺珩的姿勢,
「身子稍微側一點,誒…對對,下巴收回去!完美!」
儼然一副明星特攝場面。
拍攝持續了半個小時,容鈺珩身上已經打得透濕。他擔心自己會感冒,便示意狗仔們停止了拍攝,從廣場上走下來,順便湊過去看了看照片,
「拍得挺好的,來,givefive!」
「啪!」四人間冰釋前嫌,擊掌撒花,歡聲洋溢,其樂融融。
容啟明又開始放光明,「以你們的攝影技術,完全可以去當攝影師,何必做狗仔呢,多辛苦。」
他循循善誘,「當攝影師還可以受到好多明星的尊敬,工資也拿得高,你們在業內混了這麼些年,應該也有自己的門路。好好提高一下攝影水平,以後當個攝影吧。」
容鈺珩說完,就看見面前三人眼神逐漸發亮,透出希冀的神色。
他在心底欣慰一笑,抬手撫上胸口的觀音玉:願你們以後的道是人間正道,願你們的未來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