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4)

  現世(4)

  「哇,這霍家也太大了吧?」喬曉芸開著自己的小轎車,一邊小心翼翼地摸著方向盤,讓轎車在路上緩速前進,一邊用目光在路兩旁巡視。「氣派啊搞得跟個私家的熱帶雨林似的。我活這麼大,可總算是見著傳說中的『家裡能跑馬』了。」

  秦可坐在副駕駛座,哭笑不得。「你這速度,不如乾脆停下車,我帶你下去參觀一下?」

  「啊?這不太好吧?」喬曉芸下意識地接了話,說完才反應過來秦可是在拿話逗自己,不由惱羞,「哎呀我這不是第一次見嘛――而且可可,你和霍重樓當初結婚的時候連個正式婚禮都沒辦,要不然我肯定早好幾年就能來長長見識了,是吧?」

  秦可莞爾,「現在不是也不晚?」

  「這結婚和快要離婚能一樣――」喬曉芸嘴快,大腦還沒來得及阻止,話就已經出去了,她噎了幾秒,反手在自己嘴巴上輕抽了下。「咳,我開玩笑的。」

  秦可正笑著瞧她,「幹嘛?不是你說要力挺我到底的?怎麼又不往下說了?」

  喬曉芸癟了癟嘴,「這本來我確實挺有信心的。但是來路上我這麼一想,按照霍家的勢力,霍重樓如果真想和你離婚,那肯定不需要拖到現在,所以他」喬曉芸怨念地拍了拍方向盤,氣呼呼地嘟囔:「我看他分明是抱了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想法,要是真這樣,他不同意和你離婚那、那怎麼辦啊?」

  秦可輕笑了聲。「真是我要做的事情,那就沒人能阻止。」

  喬曉芸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給震住了額,好半天才找回聲音,豎了下拇指。「帥。」

  「好好開車啦。」

  「哦。」喬曉芸轉回去。車裡安靜半晌,車身拐過最後一個彎道,慢慢停到霍家主樓前。看著那氣派的建築群,喬曉芸咽了口唾沫,「咳,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這霍重樓硬要留你,額,霍家的保鏢保安什麼的,應該不少吧?」

  秦可笑著解開安全帶,順手在車座上一拍,「這不是還有你的座駕在嗎?大不了你帶我跑路?」

  「哎――??」喬曉芸沒驚訝完,秦可已經推開副駕駛座一側的車門,下車去了。

  喬曉芸連忙熄火,取了車鑰匙,推開駕駛座車門便要追過去,只是一開門,就見個穿著小禮服的人站在車外。「喬小姐,鑰匙給我就好,我幫您泊車。」

  「額,哦。」喬曉芸腦袋發懵,抬手把車鑰匙遞過去。

  一直到目送自己的座駕被開出去,喬曉芸突然驚醒。「啊啊!可可!我們的逃跑工具被收繳了!!」

  「」前方幾米,台階下的秦可頭疼地在身旁傭人驚愕的目光里,轉頭看向喬曉芸。她無奈地玩笑:「低調啊,曉芸。」

  「!」喬曉芸醒神,慢半拍地捂住了嘴巴。她對著兩側迎賓的禮服小哥們傻笑了下,尷尬地小碎步上前,拉著秦可往台階上走去――「可可快走,丟死人了嗚嗚嗚。」

  秦可哭笑不得,只能放任喬曉芸把自己拽了上去。主樓正門前,家裡的傭人站在兩側,一見秦可和喬曉芸走上來,便同時躬身――「秦小姐,歡迎回家。」

  「」秦可的步伐一停,但最終只點了點頭,拉住愣著的喬曉芸,從他們為自己拉開的門下走過。穿過玄關,正入廳內。

  「可可,他們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你會回來?」

  「」秦可目光一閃,隨即笑著開口,「可能是因為莊園正門的安保人員匯報過了吧。」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喬曉芸答應著,目光在前面掃了一圈,「不是說有晚宴嗎?怎麼見不到客人,只有傭人啊?」

  「宴廳在二樓。這左右兩道盤旋樓梯上去,便能直達。」

  「那我們」

  秦可垂眼,「那邊人太多,我們還是避開吧。」

  喬曉芸愣了下,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轉回頭看向秦可。安靜幾秒,她才嘆了聲氣。「其實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和霍重樓很搭對,為什麼會走到今天呢」

  秦可權作沒聽到後半句,只笑著問:「怎麼突然這麼說?」

  「因為感覺你對其他人都很冷漠,額,當然對我好很多啦。但是,對霍重樓,很多時候我都能感覺得出你在無限度地縱容著他,從來不會動搖的原則也會因為他一點一點做出妥協」喬曉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可眼神輕晃了下。然後她笑起來,卻也沒有肯定或者否定喬曉芸的話,只拉著喬曉芸往左側的長廊走。「我們從這邊繞上去,就能越過二樓」

  「秦小姐。」一道聲音突然打斷了秦可的話。

  秦可收住笑,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張她並不熟悉的面孔,可能是這一年半里家裡來的新人,也可能是霍峻公司里的助理或者下屬秦可收回飛遠的意識,淡淡一笑,「有事?」

  「秦小姐是要去見重樓少爺吧?他在二樓宴廳,聽說您回來了,讓我請您上去見他。」

  「宴廳?」秦可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他要我到二樓的宴廳去見他?那裡不是正在辦晚宴?」

  「重樓少爺是這樣說的。」

  秦可:「我沒有準備出席晚宴,還是不要打擾客人――」

  「秦小姐,」那人苦笑了下,「請您不要和我為難,我是接到了重樓少爺務必請您上樓的命令,您如果不去,重樓少爺可能也不會在其他地方見您。」

  「!」秦可聽了這話反應還淡,她身旁的喬曉芸卻忍不住怒了。「要見可可,讓霍重樓自己下來!他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可可現在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下屬更不是他的傭人!他憑什麼讓可可――」

  「曉芸,沒關係。」秦可微微一笑,似乎毫不動怒,眼底還閃過去點若有深意的情緒。「既然他要在宴廳見,那就在宴廳見。」

  「可可,你也太慣著霍重樓了吧!?」喬曉芸氣得忍不住捏拳了。

  「那就請兩位小姐跟我上樓吧。」

  「」秦可回過身,安撫地拍了拍喬曉芸的手,然後兩人跟在那人身後,繞上二樓的宴廳。

  霍家主樓的宴廳是一道正門兩道側門。平常宴會基本從不開正門,一般也只有現在甚少露面的霍老爺子出來時,才會專程打開正門以示當家之主的地位。按常理,霍重樓也該從正門進,只不過他散漫隨性,哪一次都是和其他賓客一樣,從兩道側門隨便入場。秦可在霍家幾年,對這件事已經很熟悉了。

  所以當她見到走在前面那人頭也不回地去到了宴廳正門前,還示意兩邊傭人開門時,連秦可都愣住了。「你」

  那人似乎早有意料,正在此時轉身,繞到斜旁,讓開正路。他躬身作禮,在緩緩推開的大門前伸出手臂――「秦小姐,請。」

  隨著正門的洞開,秦可餘下的話音已經沒了出口的機會――聽見動靜,宴廳里所有的客人幾乎都漸漸消了談笑,傳染似的,一束接一束的目光紛至沓來。最後齊齊匯聚在正門露出的正中空地,秦可和喬曉芸的身上。

  喬曉芸還是第一次體會這種被矚目的感覺,緊張得快要順拐,本能地往秦可身後避了避。而她這動作也終於叫回了秦可的意識。

  秦可目光複雜地看了那個躬著身的年輕人一眼,只能在心裡嘆了聲氣,「走吧。」她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喬曉芸說。

  喬曉芸緊張地問:「真、真進去啊?」

  秦可無奈,「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不進去怎麼辦?」

  「」

  「要不我喊一二三,咱倆一起轉頭跑下樓?」

  喬曉芸:「」喬曉芸小聲嘀咕,「那也太慫了吧?」

  秦可失笑。她伸手,在喬曉芸腰一壓,「腰杆挺直,昂首挺胸,走吧。」

  「嗯,走!刀山火海我也陪你過去!」被秦可這一激勵,喬曉芸幾乎已經要拿出自己光榮犧牲的覺悟來了。

  秦可莞爾,和喬曉芸一起走了進去。

  主樓的宴廳十分寬敞,兩邊是酒水的自助區,中間一片燈火輝煌、白壁如鏡。賓客們在注意到正門洞開時,便已經開始不約而同地往兩邊讓出一道直通正門的空路。

  秦可和喬曉芸走在漸漸分叉開的賓客間,還能聽見兩邊傳來壓得很低的議論聲:

  「這兩個是什麼人啊,怎麼穿這麼隨便就進來了?」「不認識,不會是誤闖的吧?」「怎麼可能?這可是霍家,什麼人能誤闖、還能誤闖到這裡來?」「也是。」「你們注意點偏了――她倆可是從正門進來的,我來霍家晚宴也來過幾次了,唯一一次也就只見過霍老爺子從這兒走――這可是當家主人才能走的門。」「當家主人?」「嘶,我好像想到了個人。」「看這個年齡,估計還真是了」「哎?你們說誰呢?這麼神秘――這兩個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我感覺都沒見過啊?」「沒見過就對了。這霍家如今的正牌夫人,那位小霍爺的妻子――這偌大一個宴會,有幾人真有幸當面見過?」「??」「你們是說,她就是霍重咳,小霍爺幾年前娶的那個妻子!?」「天啊」

  隨著秦可的身份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猜測到、並且傳開,整個宴廳內的議論聲也漸漸多了。只不過整體上,仍舊安靜――沒人敢大聲喧譁。畢竟近一兩年,這霍家夫妻感情不和、婚姻破裂的消息,早就在四九城內傳開了,而這位他們之中少有人見過的霍家夫人,到底在這個時候為何而來――每個人都很好奇。

  幾步之後,人群徹底散到兩側。而唯獨沒有散開的一個小圈子,也就被徹底曝露到秦可眼皮子底下。

  那是站在一起的四人,背對著秦可的一男一女微微避開身形。而他們身前,側對著秦可來路,穿著一身修身得體的西服,男人指間拿著杯香檳,臂彎里挽著個嫵媚動人的女模特。

  不知是不是才聽到動靜,他與對面交談的人說了句什麼,才緩抬了眼,視線撩了過來。四目相對。秦可步伐一頓,停住。須臾之後,她面無表情地一移視線,落到挽著男人手臂的那個女人身上去。

  五官很艷麗,身材凹凸有致,面目有點眼熟,可能是個小有名氣的明星模特。秦可不動聲色地判斷著。

  而這沉默間,賓客們八卦的情緒已經快要壓不住了。

  「這什麼情況?新歡舊愛撞上了,不是要出大事情?」「說新歡舊愛不合適吧,怎麼說這霍家夫人也是正牌夫人啊,那小明星,呵。」「不是,你們真覺得她能算霍家的正牌夫人?連個正式的婚禮都沒有,也就當初訂婚還有點水花,我看小霍爺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吧?要不然,這能這麼肆無忌憚地玩了一兩年,還敢直接帶著小女模在自家宴會上露面?」「這倒也是。」「聽說是個沒背景的灰姑娘,可憐咯,還是沒逃過外面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自己卻被忘到天邊去的命運。」「還沒背景?那就更沒法跟霍家斗、再委屈也只能忍了啊」

  聽清那些議論,喬曉芸已經氣得臉都發白了,她旁邊的當事人自己卻淡定。在眾人焦點間站了幾秒,秦可重新動身,走了過去。

  其實最後這一段距離,隔著也不過十幾步的樣子。須臾後,她便站到了霍峻的面前。

  視線重新落回。秦可瞳孔微栗了下,目光輕輕掃過男人的面孔。

  無比寂靜的宴廳內,女聲輕得有些空靈。「好久不見。」

  「!」霍峻的瞳孔驀地一震,像是被針刺痛了下似的,墨黑的色澤在眼眸深處倏然翻攪,那些深埋的情緒沸騰猙獰起來。而幾秒後,他也只是啞著嗓音,轉開眼,沉笑了聲。「是啊,這可真是好、久、不、見。」霍峻笑過,看向秦可,目光都隱有稜角,鋒利得像冰。「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呢。」

  秦可默然幾秒,輕聲道:「是一年半的進修,我告訴過你的。」

  「那當初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如果你那天真的扔下我離開,那你就永遠都別再回來了。」霍峻沉聲。

  「??」旁邊的喬曉芸都驚訝地看向秦可――她並不知道當時霍峻就放過了這樣的狠話了。而且,「扔下」這詞用的,怎麼莫名有點可憐巴巴的。

  喬曉芸正胡思亂想著,卻聽見身旁秦可遲疑地開口:「那是認真的?我以為是氣話。」

  喬曉芸噎了一下:「」兩秒後她瞥一眼霍峻近乎沉冷如鐵的神色,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拉了拉秦可的衣角把聲音壓到最低,從牙縫裡往外擠:「這麼多人都看著聽著呢姐姐你就算是真這麼認為也不能這麼說出來啊」

  霍峻冷冽地了喬曉芸一眼,視線重新釘回秦可身上。他勾起個冰冷的笑。「所以現在,你還回來幹什麼?」

  「」秦可看他。對視幾秒,秦可卻沒有回答,而是輕聲問:「她是誰?」

  隨著話音,秦可的目光順著霍峻的臂彎,看向那個嫵媚漂亮的女人。

  安靜的宴廳在這個問題問出的一瞬間,都壓不住地嗡了下,只不過頃刻之後,所有聲音又全部壓到近乎無。每個人都在屏息,只等著霍峻的回答。

  霍峻輕嗤笑了聲。漆黑的眸子卻一瞬不瞬地盯著秦可。「我總得有個女伴哦,介紹一下,是我今天剛認識的新女友。」

  「?!」喬曉芸眼睛差點瞪脫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初那個她親眼見著有多深愛秦可的男人,這會兒竟然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喬曉芸氣瘋了――

  「霍、重、樓!你他媽――」

  「曉芸。」秦可淡聲一句,卻涼到了一個極點。喬曉芸心裡驀地一抖,幾乎下意識地就收住了話聲,「可、可可」

  秦可拉住了她。然後秦可一點點抬起視線,和霍峻對視,「你剛剛問我,回來幹什麼?」

  「對。」霍峻面無表情地繃著。「既然都把我扔了,那還回來做什麼,我們就各自過――」

  「離婚吧。」

  「!」像是一個無聲的炸彈炸開在宴廳里,聽清這句話的所有人腦子瞬間懵了。

  霍峻首當其衝。刺入腦海的耳鳴聲持續了十幾秒,才停歇下來。霍峻再抬起頭時,眼底的眼白處竟然多了駭人的血絲。他嘴角一抬,強扯起個近乎猙獰的笑――

  「你說什麼?」男人聲音嘶啞,話聲出口時已經狠狠甩開自己旁邊的女人。他一步跨前,把那個淡淡笑著的女孩兒壓著後頸猛地拉到身前。他低下頭去,眼神恐怖。「你、再、說、一、遍?」

  喬曉芸和其他客人已經嚇懵了。尤其是站得最近的喬曉芸――她從來沒見過霍峻這副模樣,俊美的五官被扭曲得像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連笑都像是帶著血腥味的。她甚至懷疑,秦可稍說錯一個詞,那那個男人可能就會直接捏斷他手裡那纖細脆弱的頸子。

  然而就在這樣驚駭的情勢下,喬曉芸聽見,女孩兒竟然還輕笑了聲。「我說,離婚吧。」

  「???」喬曉芸沒來得及攔住,幾乎要瘋了。

  而秦可甚至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生命都有點受威脅了,還輕鬆地落下目光,看了一眼霍峻身後那個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女人。然後她一勾紅唇,笑著看回到男人面上。「不是新女朋友嗎?聽說她之前還有不少你說各自過?那麼麻煩做什麼,互相噁心嗎?」秦可輕聲笑著,眼神冰涼。她看著他的眼睛,看著自己每說一個字那瞳孔里都顫震,像是捱著一刀又一刀。

  可這刀是沒有把的。她扎他每一下,先順著刀刃淌下來的,都是她自己的血。

  疼也爽了。那種憋悶在胸口、幾乎讓她窒息的不適,終於慢慢消散。

  秦可收起笑。「結婚證應該還在霍家――所以我得回來。今天時間好像有點晚了,那就明天吧――擇日不如撞日,明天早上,我們去民政局把離婚手續辦」

  「咔嚓」一聲。秦可瞳孔猛縮,而離著近的客人里,有幾位忍不住發出了驚叫聲。――霍峻拿著香檳杯的右手慢慢鬆開,被捏碎的杯子的玻璃碎片或深或淺地扎在他的掌心。血順著掌紋滴下,落到白得反光的瓷面上,沒一會兒就集聚了觸目驚心的一攤血紅。

  秦可始終沉涼或者淡定的目光里,終於有了第一絲驚動和慌亂,她想強壓下去,但微顫的聲線還是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霍峻,你」

  「你要離婚,好啊。」霍峻啞聲笑著,打斷她的話,眸子黑得見不到底。他伸手,把掌心那已經被血完全模糊了的手掌攤在她面前。嵌入肉里的玻璃碎片在隱隱反光。

  「你選一片,從這兒割下去。」

  霍峻伸手,他指在自己的頸動脈上,手上沾著殷紅的血,在冷白的頸上一划,留下淡淡的一道血痕。霍峻看著秦可,眼底笑意猙獰。

  「把我身上最後一滴血放乾淨吧,秦可――那我就跟你離婚、我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