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毅和殷傳芳到底再也沒能出現在秦可面前。
秦可不知霍峻的律師團是如何解決這件事的,霍峻也不想讓她操心,所以只告訴了她最後的結果――秦可父母留下的遺產盡數歸還,與之同來的還有一張公證過的、秦漢毅簽了字的欠條。
欠條上羅列著這些年秦家耗用侵占秦可父母遺產而花費的數額細項,最後有秦漢毅的簽字和指紋認章。
「我不想跟他們計較了。」
看到欠條時,秦可將那張紙疊起來,隨手放到手邊的書本里夾住了。
她抬頭看向半倚坐在桌旁的霍峻,「我不是同情他們更不是可憐他們,只是不想和他們再有半點瓜葛。只要他們不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已經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見他們。」
「就這樣放過他們,不會覺得遺憾?」
秦可莞爾笑笑。
「把最珍貴的時間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最後才會覺得遺憾呢,不是嗎?」
霍峻沉吟片刻,隨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這樣做,那我聽你的。」
秦可:「其實……這也不是一种放過,只是更長久的折磨。」
「嗯?」
已經起身的霍峻頓了下身形,轉頭看向書桌後的女孩兒。
秦可抬眼,揮了揮手裡夾著欠條的書冊,淡淡一笑。
「有些威脅,握在手裡比拿出去,更叫人絕望和擔驚受怕。」
霍峻一怔,隨即輕乜起眼。
「你說得對。」
只要這張欠條在秦可手裡,就足夠叫秦漢毅和殷傳芳一輩子都活在擔驚受怕和望風而逃的躲債里。
這才是他們應付的代價……
秦可垂眼。
不管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的。
秦可剛回過神,就突然見面前一張放大的俊臉。
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往椅子裡一縮身,隨即才回過神,無奈地問:「霍峻,你貼這麼近幹嗎?」
霍峻神色淡定。
「我只是在想,你中間到底是什麼時候,在我沒看見的地方,長出了這麼多心眼的?」
「……」
秦可心虛地一頓,眼神挪開。
霍峻也不追問,他直回身,問:「你們的競賽成績是不是已經出了?」
「嗯。」秦可鬆了口氣,緩下心緒,轉回頭應道。
霍峻:「拿到保送名額了?」
秦可:「問題不大。」
霍峻:「那你想去哪個學校?」
「……」秦可停頓了下,無奈地抬眼看向霍峻,「別試探我了。」
霍峻沒說話。
而秦可仍那樣看著他,「你有給我準備除了A大以外的第二個選擇嗎?」
霍峻這次沉默兩秒,很誠實地開口了:
「沒有。」
秦可:「…………」
秦可沒好氣地他,「那你還問我幹嗎?」
霍峻:「民主。」他指了指秦可,隨即手指回點到自己身上,「集中。」
「…………」
秦可頓了兩秒,噗嗤一聲被他氣笑了。
「你可真是夠民主的啊,重樓少爺?」
明知道女孩兒是故意這樣拿話拿捏他,霍峻還是忍不住輕眯起眼。
他原本就坐在桌邊,此時就著姿勢向前一壓身,很輕易地便俯到了女孩兒眼前,順手往椅子兩邊一搭,把女孩兒困在了椅子和自己身體中間。
秦可眼神頓時自覺危險地一凜,肩線本能繃緊了,但表面上仍舊神情淡定,眼皮抬了下。
「別貼那麼近。」
「近嗎?」
面前的少年懶散地低笑了聲,反而將身體壓得更近了。
秦可:「……」
秦可忍了兩秒,難能服軟,「我錯了。之後不那樣喊了。」
「不,繼續那樣喊。」霍峻嘴角輕扯了下,「你再喊一次,我就放過你。」
「……?」
秦可試探地看向他,「真的?」
「嗯。真的。」
「……」被少年那認認真真的模樣一盯,又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秦可覺得自己臉上燙得能煎蛋,腦子也有點短路了。她偏過臉,心裡暗惱自己方才這一逞口舌之快的玩笑,把自己此時逼到這麼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然而偏偏也沒了別的辦法。
秦可心裡嘆氣,面上只能躲著那人的目光,聲音細如蚊蚋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玩笑的稱呼。
「重樓少……」
哪想剛出口,就突然被面前的少年深深地壓進了椅子裡,用力地吻在了嘴巴上。
――或者已經是咬了。
秦可惱這人不守諾言,氣得拿手推他,卻只被不知道被戳了哪根神經就突然發了瘋的霍峻單手鉗制住雙手手腕,壓在椅子的扶手上。
然後霍峻更緊地俯身,也更用力地在女孩兒柔軟的唇瓣上肆虐。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霍峻才慢慢退開一點距離,視線仍在女孩兒被他咬得通紅的唇瓣上流連,聲音則低啞得厲害:
「不去A大,你還想去哪兒?」
「…………」
鬧了半天癥結還是在這裡。
秦可被他氣得不想說話,然而看著眼前少年眼神黑漆漆的危險,大有「你如果敢不說我就再來一遍」的威脅,秦可只能按捺著性子開口「哄」人。
「我沒有要去別的學校――志願單已經交了,我本來填的就是A大。」
「……真的?」
少年眼神里情緒怔忪了下,似乎有點意外。
「嗯。」秦可點頭,「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下學期開始,就可以提前一年做校友了。」
「……」
見少年仍是失神的沉默,秦可莞爾:「那霍峻學長,下學期開始,就請多指教了?」
霍峻在女孩兒的調笑里終於回神。
他輕眯起眼,伸手勾了下女孩兒的下頜,在她的唇角輕吻了下才抬眼問:
「行啊。不過……」
「你想怎麼被『指教』?」
「…………!」
女孩兒臉頰驀地漲紅。
幾秒後,她惱羞成怒地想抬腿踹面前的少年。
只是恰好在此刻,書房的房門被家裡傭人從外面叩響了。
霍峻眉一皺,沒回頭。
「誰?」
門外傭人太知道這位少爺喜怒無常的情緒了,小心翼翼地開口:
「重樓少爺,是老宅的霍管家來了。說是有事拜訪秦小姐。」
這話聲一落,霍峻尚未開口,秦可已經有些意外地驚喜。
「霍老師來了?」
「…………」
霍峻氣得咬了咬牙。
「不准去。」
「?」秦可,「你沒聽到他們說是來找我的麼?」
霍峻:「那就更不許去了。」
「……為什麼?」「沒有原因。」
「…………」
秦可不理他,借著霍峻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人往椅子裡斜著一壓,轉側過身便輕輕鬆鬆地溜了出去。
書房外。
傭人只見面前的門毫無徵兆地被人推開,跟著便見別墅里住著的秦可小姐笑得十分揶揄地走了出來。
「霍老師在哪兒?」
「樓……樓下側廳。」
傭人被女孩兒那漂亮的笑容晃了一下眼,中間打了個結巴才把話說完。
「好的,謝謝。」
秦可莞爾一笑,沖傭人點點頭,跟著便轉頭往樓梯間走。
傭人正奇怪剛剛接話的不是他們家裡的重樓少爺嗎,怎麼現在反而不見人了,就突然聽見還敞開著的書房裡驟然爆發出一聲氣急敗壞的沉聲――
「秦可!」
「……!」
傭人嚇得一哆嗦,下意識抬眼看向前方,卻只聽見背對著這裡的女孩兒似乎心情更好地笑了聲,便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
傭人豎起耳朵,聽見書房裡有人大步往外走,嚇得心裡直抖,忙不慌地扭頭往另一方向跑走了。
「伴娘??」
別墅側廳的沙發上,秦可驚訝地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霍景言。
「這……我從來沒參加過別人的婚禮,萬一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言安那邊沒有合適的未婚朋友,我又是剛回國,國內沒有什麼關係相熟的。」霍景言苦笑,「所以我和你言安姐商量過,似乎還是來找你和重樓最妥當。」
秦可遲疑:「那你們的婚禮時間是確定在……?」
這次輪到霍景言一愣。
「我之前讓重樓通知你,他沒有跟你提過嗎?」
「……」
安靜的沉默里,相對而坐的兩人神情逐漸轉為一種尷尬而共同的瞭然。
而罪魁禍首正在此時推門而進。
剛一進門,霍峻沒有猶豫,先冷眼看向霍景言。
「你不是要準備婚禮,怎麼還有時間到處亂躥?」
霍景言起身,沒答話,只微笑著反問了句。
「重樓少爺,我上個月麻煩你帶給秦可的言安和我的婚禮邀請函,看來是被你忘了?」
「……」
霍峻目光一閃,下意識地垂眼去看秦可。
秦可也正神色微妙地看著他。
兩人對視幾秒,秦可轉回身,「霍老師,可能是我前段時間準備競賽太忙了――他跟我提過被我忘了,真抱歉。」
霍重樓眼神微動,最終還是沒有拆穿秦可對霍峻的維護。
他只輕淡笑了笑,「沒關係,學業為重。邀請函我會讓人再來送一份――伴娘的事情,你考慮一下,言安會再聯繫你的。」
「……好。」
秦可點頭。
又閒言了幾句,霍景言便要告辭離開。
臨走前,秦可要送,霍景言卻阻止了她――
「一個合格的紳士可不能這樣勞駕女士。」
霍景言玩笑著,目光掃過霍峻。
「重樓少爺,我們一起出去吧?」
看出霍景言顯然是有話要對霍峻說,秦可沒有再執意送。她看了神色陰沉的霍峻一眼,才見兩人前後離開了別墅。
走到別墅正門外,預計別墅里的人不可能再聽得到動靜,霍峻皺眉看向霍景言。
「你……」
「你不想一直把她『藏』在這個小別墅里吧?」霍景言卻突然打斷了霍峻的話,轉回身來開口問道。
霍峻冷眼:「你到底什麼意思?」
霍景言:「我只是給你一個你們需要的機會。」
「什麼機會?」
「把她帶到所有人面前的機會,霍峻。」霍景言放低了聲音。「你如今『回國』,想攀霍家一份姻親的人家可不在少數――就算你父親這方面尚無意,但只要你不動作不聲響,就沒人會拿她當霍家未來的夫人看待。」
「……」霍峻眼底情緒微沉。過了半晌,他抬頭,「你是要我借這個機會,把我們之間的關係公之於眾?」
對上少年明顯敵意和排斥的目光,霍景言啞然失笑。
「我知道你對她有多麼強的占有欲,霍峻――但是你考慮清楚,你真的想讓她一輩子都不見外人、一輩子都不沾染你覺得會污髒了她的那個圈子?」
霍景言一頓,沒有給霍峻再接話的機會,便聲音沉道:「就算是你能做得到――難道你還要她永遠都藏在這個小小的別墅里、連一個外人眼裡名正言順的位置都得不到?」
「……」
霍峻眼神沉冷下去,垂在身側的手也攥緊成拳。
但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或做。
霍景言也沒有將霍峻逼得太狠。兩人相對沉默了半分鐘後,霍景言轉身走向不遠處停著的轎車旁的司機,同時說了這一行的最後一句話。
「你考慮清楚吧,霍峻。你和她都需要這樣一個機會和場合。」
「…………」
等霍景言離開後,霍峻再次回到了別墅里。
機靈的傭人們看出情勢不太對,早就不知道溜到了別墅的哪個角落去了,正廳只剩下秦可和霍峻兩人。
霍峻表情有點沉。
「你要去給他們做伴娘?」
「……」經過這幾分鐘的冷靜,秦可此時已經平復下情緒,也做好了決定,聞言起身,點了點頭,「既然言安姐和霍老師邀請了,於情於理我都該去。」
霍峻臉色又陰沉了點。
只是讓秦可意外的,他竟然沒有直接說出不許她去的話來。
秦可心裡十分意外,忍不住走上前。
「霍老師是和你說了什麼嗎?」
霍峻眼神一閃。
少年最後還是沒有隱瞞,坦言道:「他說我需要一個機會。」
秦可同樣愣了下,「什麼?」
「我需要一個……把你帶到所有人面前去的機會。」霍峻的聲音微微低沉下去,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抱住了面前的女孩兒。
偏執的占有本能里,帶給他的那種有可能會失去面前這個人的無謂的恐慌讓他不安――他本能地、發自內心地排斥著霍景言的建議。
但他知道霍景言說的是對的、是為了她好的。
他不能為了自己的自私,只想把她藏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不想她和外面那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圈子接觸……她需要也應該得到作為他喜歡的人應有的地位和尊重。
「我會帶你去的……我們一起。」
秦可聽見抱著自己的少年有些不甘願地這樣說著,聲音里藏著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像是只即將被人闖了地盤的野獸不安又焦躁地磨著爪尖,喉嚨里悶壓著的示威又懊喪的聲音。
秦可覺得有點好笑,但又忍不住心疼――
看他這樣一點一點、近乎笨拙地修補著自己偏執又陰沉的本能和性格,看他和心底那個有點凶戾猙獰的小一號的自己做無聲的交戰……
秦可輕嘆了聲。
她慢慢抬起手,也反抱住面前的少年精瘦的腰身。秦可緩緩收緊了手臂,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溫度和存在。
然後她輕聲開口。
「你不需要怕,霍峻。」
停頓了下,她軟聲輕笑,有些玩笑揶揄,但眼神又無比認真:「既然已經決定踏進你這個看不見底的深淵裡,我就沒打算再爬出來了――我會希望你慢慢變好,也會幫你慢慢變好。但不管結果如何,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不離開。」
霍峻身形微滯。
須臾後,他情不自禁地收緊手臂,把女孩兒扣得更緊。
這一刻,他那顆冷硬的心被觸動得厲害,霍峻埋首到女孩兒的頸窩,嗅著那髮絲間的清香,忍不住呢喃似的開口:「秦秦……」
只是他的話尚未出口,霍峻卻突然感覺懷裡的女孩兒輕輕掙動了下。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女孩兒仰起頭,漂亮的小臉兒繃得微緊,原本柔軟的眼神也緊張起來了似的:
「霍老師和言安姐的婚禮,突然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從沒聽女孩兒這樣一本正經地提出要問自己什麼,霍峻意外地低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見秦可確實是認真的――眼神甚至認真得有點緊繃。霍峻只得點頭,「你問。」
秦可停頓了下,儘量不突兀地把自己心底突然冒出來的那件事情變成的壓不下去的疙瘩慢慢往外解:
「假如――我是說假如,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或者因為什麼樣的原因,你會和秦嫣結婚?」
「………………」
五秒後。
霍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