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
熬湯的是一個費勁的事兒,終於香味開始在廚房內彌散開來。她嗅了嗅鼻子,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熬湯的材料都是頂級,不僅僅味道美妙,靈氣蘊藏得也極為濃郁。
古鑠在房間內再次鋪開了一張紙,持筆飽蘸濃墨,目光閃動了一下,心中想起了一首詩,下筆如劍鋒。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原本古鑠只是用平常的心境在寫字,但是這一刻,心中的殺意和劍意不可遏制地蘊藏進入了筆下墨字之中。
當將整首詩寫完,古鑠只覺心中殺意沸盈。放下筆,離開了房間,向著後院走去,站在後院一簇簇花前,心中劍意沸騰,卻又將鼻端靠近花朵細嗅。
另一邊,聶小樓將湯裝了一碗,放在托盤內,雙手托著,輕移蓮步,穿過了月亮門,向著古鑠的房間走去。路過窗戶,窗戶是打開的,卻沒有見到古鑠的身影,她的神色不由微楞,想了想,古鑠估計寫字寫累了,或者是出去,或者是後院中散步放鬆。
她推開了虛掩的門,輕移蓮步,來到了書桌前,將托盤輕輕地放下,窗戶外有風吹進,掀起了平鋪在桌子上的紙張,她急忙抬起手,將紙張按住,目光落在了紙張上。
紙張上的字跡很平凡,沒有刻意地蘊藏著奧義,但是卻讓人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森寒。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前面兩句墨字平常,但是當她讀到「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時候,那撲面而來的森寒劍意,讓聶小樓手不由一顫,腳步不由後退了一步,窗外突然吹進一股疾風,那那張紙嘩啦啦就被風吹了起來。吹起來的不僅僅是她看的那張紙,還有桌子上的那一摞紙張。在房間的空中如蝴蝶一般飛舞。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中有些慌,她害怕古鑠回來,看到這一地紙張,以為是自己弄亂的,那就糟糕了。她急忙地將落在地上的紙張撿起來,屋子的半空中還有著飛舞的紙張,她的目光看到了那首令她驚寒的紙張,雖然只是看到了幾句,但是古鑠從字裡行間顯現出來的沖天殺意,讓她心中震動,更是想要看看後面的詩句。
她敏銳地感到,這首詩抒發了古鑠的心思,通過這首詩能夠進一步了解古鑠,了解了古鑠,才能夠確定自己下一步針對古鑠的方向。
伸手遙遙一抓,那屋子內飛舞的紙張,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向著她的右手落了下來,羅成了一疊,她將那張紙抓在了右手中,向著詩句的下面看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HD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詩句內有些像是地名的字句,她很陌生,但是撲面而來的森寒劍意,讓她心旌神搖,那是出竅圓滿蘊藏著通玄境的殺意,她只是一個金丹,瞬間便感覺自己神情恍惚,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耳邊恍惚地聽到了腳步聲,還有古鑠的聲音響起來:
「怎麼了?」
踏入房門的古鑠,身形一掠,便來到了聶小樓的身邊。
聶小樓抬頭看向古鑠,古鑠的面容恍惚得重影,她舉起右手抓著的那張紙,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
「我給你煲了湯,風將桌子上的紙張都吹飛了,不是我弄亂的。你不要罵我。」
古鑠哭笑不得:「亂講什麼,我為什麼要罵你,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說了我錯了……你不要罵我了……」
她的心神被那劍意衝擊得宛如掉進了冰窟窿裡面,宛如自己掉進了冰河中,身形一個勁兒地往下掉,恍惚間,她回到了一個冰滿地,雪漫天的夜裡。
四周的寒氣如同冰水一般往著她的體內鑽,狂風卷著大雪,發出如龍吟般的吼叫聲,她蜷縮在房間的一角,看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她的父母面前。心中有著極致的惶恐,小小的臉極度的蒼白,猛然她鼓足了勇氣,向著自己的娘親撲了過去,保住了娘親的大腿:
「娘,不要賣我,我能幹活,我能照顧弟弟,我能打豬草,我聽話……」
那一年,她只有六歲。
她的家在北方一個靠山的小村子裡面,這是一個凡人聚集的村子,實力最強的村長也只是一個淬骨境。她有父母,還有一個弟弟,北方的收成雖然不好,但是爹爹跟著村子裡的狩獵隊,還能夠在山上狩獵一些野獸,五歲之前,家裡還能夠吃飽飯。但是,自從一年前,爹爹在一次狩獵中,不僅丟了一條腿,而且內府受傷之後,她家裡的狀況就直線下降,處於時常挨餓的狀態。
這一日。村子裡來了幾個人,很直接很乾脆,給錢買孩子,只買十歲以下的。
沒有人問他們買孩子去做什麼,沒有想自己的孩子賣出去之後,未來會怎麼樣?
因為村子裡聶小樓這種家境的不止一個。
孩子……養不活了……
家裡不止一個孩子,不賣,大家都得死。賣了,還能夠讓家裡的其他人活下去。他們顧不上孩子賣出去是生是死,他們也不敢想,也不願想。在這冰天雪地,沒有希望的人生,整個人從心到外,都是麻木的。
聶小樓幼小的心靈中,她本能地感覺到恐懼,雖然家裡平時只能夠吃個半飽,有時甚至連半飽都沒有。但是有父母在,她小小的心便有安全。如今她被賣給了陌生人,她的心中連飢餓都忘了,留下的只有恐懼。
父親別過去臉,手中緊緊地握住一錠銀子,因為用力過大,骨節都發白。不知道是因為賣女兒心中悽苦,還是手中的那錠銀子讓他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娘親蹲了下來,抱住了她,哭著說道:「大丫,不賣你,你和弟弟都養不活,賣了你,也許你和弟弟都能活……別怪爹娘……爹娘也是沒有辦法……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多麼艱難,一定要活下去……」
她一直記著娘親那句話,要活下去,活下去成為了她的唯一目標。那個男人在村子裡買走了五個孩子,然後帶著他們離開了。一路上一邊走,一邊訓練他們,很嚴酷的訓練,每天都會因為訓練出錯而挨打,他們每天還要用訓練過的套路賣藝,但是卻吃不飽。而那個男子還不時地購買一些孩子,最後孩子的數量最多到了時候到達了二十八個。但是最終只剩下了十二個,那些人都死在了途中,如此跟著那個男人流浪了兩年,那個男人帶著他們來到了一個大山裡面,把他們賣給了一個宗門。
合歡宗!
她一直記著娘親在那個大雪紛紛的夜晚,和她說過的話,一定要活著。所以,一路上雖然吃了很多苦,她還是活著被賣到了合歡宗。
後來她長大了才知道,合歡宗是曾經被滅掉的一個宗門,因為這個宗門修煉的功法是天下修士皆爐鼎。男修以天下女修為爐鼎。女修以天下男修為爐鼎。不知道多少年前,合歡宗的一個弟子,把一個大宗門的嫡系弟子弄成了爐鼎,害死了那個修士,結果惹怒了那個宗門,滅掉了合歡宗。
當時沒有在宗門的合歡宗弟子活了下來,他們從此隱姓埋名,成為了地下宗門。他們無法正大光明的開山收徒,便通過購買孩童來傳續宗門。
合歡宗的傳承不需要有靈根,也不在意資質天賦,他們當然也可以獨自修煉,提升修為,但是那很慢。他們主要的通過把別的修士當爐鼎,吸納別的修士修為,來提升自己。
大丫被師父賜名聶小樓,留在了合歡宗。她開始吃飽飯,開始了修煉。那個時候,她已經近九歲,兩年多的流浪讓她早熟,她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修煉,而且要修煉得比別人好。但是她的心中非常排斥爐鼎修煉。只是一個人苦苦的修煉。
很難得的是,她擁有靈根,而且資質不錯。所以即便是沒有爐鼎修煉,她的修為增進也不慢。只是她為了活得長,一直很低調,儘量讓人忽視自己,在她的心中,沒有人關注自己,也就沒有人害自己,自己就能夠活下去。
一年一年過去,隨著她的年齡增長,人也長開了。原本就生得秀美的她,再修行了合歡宗的功法,讓她更加美得突出,也終於讓她做不到透明人。
在她獨自一人出去採藥的一天,她被她的一個師兄制住了,在黃昏的餘暉中,在一棵大樹下野合,把她當作了爐鼎。
那個師兄修為比她高,但是卻沒有靈根,是依靠把別的修士當成爐鼎提升自己的修為。聶小樓的透明低調,合歡宗內沒有幾個人知道她有靈根。
有靈根和沒靈根的區別很大,沒靈根的人可以因為修煉的時間長,修為高。但是當兩個人修煉的都是合歡宗的功法,同時拿別人當爐鼎修煉的時候,哪怕你修為比對方高一些,卻無法吸納有靈根的人,反而會被有靈根的人反吸納。
生死邊緣,聶小樓當然會運轉功法,結果那位師兄反倒是成了聶小樓的爐鼎。
結果便是聶小樓修為大長,咬著牙將已經被吸得乾癟的師兄埋在了那棵大樹下。她沒有會宗門,而是千里迢迢地回到了當初那個村子。找到了自己的家。
爹娘已經認不出聶小樓了,站在她的面前十分侷促,她的弟弟更是來頭都不敢抬,有時候偷偷飛快地看她一眼,便急忙臉色通紅地低下了頭。
她問了一句,還記得大丫嗎?
看著父母茫然的神色,過了足有十幾息的時間,才想起來,她的心冷了。而此時她的娘親終於認出了聶小樓,看到聶小樓如今穿得體面,便拉著她的手,開始哭訴如今家裡如何如何難過,話里話外,管她要錢。
聶小樓的手變得冰冷,從娘親同樣冰冷的手中抽出了自己冰冷的手,扔下了兩個金元寶,轉身離開了這個家,這個村子。
聶小樓在大山里殺了無數的野獸,宣洩著自己心中的極致鬱悶和悲傷。第二天夜裡,她又潛行回了村子。她想知道父母得到了金元寶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她不知道十幾年前,父母將她賣掉,被那個陌生的男人帶走之後,父母拿到銀子會什麼表情。
是得到銀子的狂喜,還是賣掉女兒的悲傷。
想必這次自己偷偷回去看一眼他們現在的表情,就能夠知道十幾年前他們是什麼樣子?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理,有著怨恨,有著不甘,很矛盾。
她希望能夠看到自己父母的悲傷和對自己的思念,那樣會讓她已經冰冷的心有著一絲溫暖。有著一絲讓她像正常人活下去的希望。那樣的話,她不會再回去合歡宗。
然後……
她看到了自己家裡沒有人,父母不在,弟弟也不在。整個破舊的房屋裡面空寂寂的,牆上有著血漬。
她闖進了村長的家裡,逼問之下,是村裡的窮鬼二狗殺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搶走了兩個金元寶,然後村長出手抓住了二狗,主持正義,殺了二狗,同時也收繳了那兩個金元寶。宗門的冷酷手段,讓村長很快就完全屈服,說出是聶小樓的父親拿著一個金元寶來找他,想要兌換成銀子,然後再和村長買一些糧食和臘肉。然後村長派人將這個消息告知了村子裡的賴漢二狗。
二狗殺人奪寶,然後村長極富爭議地站了出來,殺死了二狗,拿走了金元寶。
聶小樓屠了整個村子,離開了村子。在她的身後留下了一座死氣沉沉的村子,在她的心裡也有著一個死氣沉沉的牢籠。
從村長這件事,讓她看到了人性的殘忍和冷酷。打碎了她心中僅存的美好。她的人生失去了色彩,只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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