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管家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面無表情的將倒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扶起,早有侍者走了過來沉默的收拾著殘局。
顧澤愷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秦管家,在他的印象當中秦管家做事一絲不苟,從來不會有這樣失態的表現,更何況是在這種場合之下。
很明顯林盛夏與他有相同的感覺,不著痕跡的對視了一眼之後兩人淡淡的相視而笑,儘管心裡有疑問但卻並未驚動任何人。
元牧陽緩緩落座,銀灰色西裝紐扣全部敞開露出裡面的深色襯衫,修長手指隨意的擺弄著侍者遞過來的拍賣會清單,很明顯心思並沒有放在那上面。
被他豎起的拍賣會清單邊沿那雙幽深的眼眸靜默的落在林盛夏姣美纖瘦的側影上,不過才隔著相當短的距離,元牧陽這桌的形單影隻與旁邊那桌形成鮮明對比。
與此同時,其實秦管家的視線也會若有似無的落在元牧陽的臉上,他遍布著皺紋的手指有下沒下的摩挲著剛被他打翻的玻璃杯沿,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表情有些暗淡。
或許是元牧陽的注視太過於明目張胆,顧澤愷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英俊的五官輪廓透著異常危險的冷芒。
林盛夏見此情形只是平靜的伸出略顯涼意的手指蓋在他的手背上,動作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
顧澤愷反手一抓將她柔軟的手緊握起來放在膝頭上,期間兩人看也沒看一眼元牧陽,動作自然中透著夫妻間才有的親昵與在意。
「你剛才在看什麼?」顧澤愷低沉的嗓音響起,健碩的身軀傾身向前,涔薄的唇角勾著寵溺的淺笑,林盛夏一怔,隨後腦海中回想起剛才在走紅毯時見到的人影。
「我剛才好像看到那個記者了!」
當年拍攝失火現場的那個記者,儘管不過是晃眼一看,可林盛夏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認錯人,畢竟上次見面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那名記者對於這樽白玉佛的在意!
顧澤愷表情一凜,很明顯也同樣的想起林盛夏口中所說的記者是什麼身份,也是那個記者說出自己的父親在外面包-養女人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相信那番鬼話!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讓影將他帶進來。」林盛夏清潤的眸落在顧澤愷的臉上,自然沒有錯過他眉心處擰緊的褶皺,有些無奈的抬起手來將柔軟的指腹貼合在他皺起的眉心。
長安表情雀躍的模仿著林盛夏的動作,窩在喬胤的懷裡伸出手點著他的眉峰,水潤的唇還揚著無邪的笑容,她本就生的美麗動人,此番更惹人注意。
「你就吃定了我拿你沒辦法!」顧澤愷無奈的勾了勾唇角,儘管不喜歡那個記者,但只要是林盛夏提出來的,他都會滿足她。
話音落下,顧澤愷抬頭望向站在他們身旁的影,早已經將二人對話聽清楚的他在見到顧澤愷的手勢時轉身向著會場外面走去,當初影也有跟去,自然還記得對方的模樣。
拍賣會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因著顧澤愷想要拍得的白玉佛放在最後面,所以最開始幾個人也並沒有太多的關注。
反倒是很少參加這樣活動的長安聚精會神的瞪大眼睛看著台上,時不時的舉起手裡的牌子,因著會場內均是用美金交易,長安玩心大起的表現已經令喬胤損失了幾百萬美金。
林盛夏從她第一次誤舉牌子時便想要告訴她,可還不等她開口喬胤已經無聲的衝著她搖了搖頭,幽暗的瞳孔內縱容的情緒明顯,林盛夏笑了笑,已經明白這是喬胤與長安獨特的相處方式。
一個懵懂不知,一個寵溺縱容!
很快,影就已經將那名記者帶了進來,老者今日穿的很講究,舊時的中山裝著身,與拍賣會場內的氣氛格格不入,不過沉浸在競價氛圍內的眾人並未過多注意。
秦管家視線的餘光依舊停留在元牧陽的身上,直到身旁有道暗影坐下,這才回過神來,當兩個人視線相互對視時的瞬間,兩人均是愣了片刻,錯愕的表情稍縱即逝。
「上次見面匆忙,還沒有來得及問清楚您的名字。」林盛夏淡淡的開了口,臉上一片從容,眼神凝視著老者,並未讓人產生任何的壓迫。
「郭南。」他慢慢開了口,從剛才那名保鏢在人群里找到自己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畢竟他也是為了白玉佛來的,有生之年能夠再度見到,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在乎。
「郭先生對白玉佛的在意程度超乎了我的想像,當時您曾經跟我說過這白玉佛對您來說很重要,只可惜你沒有錢將它買下來物歸原主!我很好奇,這個原主是誰?」
林盛夏從未忘記郭南當時眼神當中的壓抑,如果不是當時顧澤愷的打斷,恐怕他能夠說出更多來,能夠讓顧弘文與元老同樣在意的東西,來歷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秦管家握著玻璃杯的手不著痕跡的動了下,早已不如年輕人清明的眼神落在郭南的臉上,不過是一眼,卻瞬間湧出複雜。
「當年T市里最有名的教授,蘇慶之!」郭南並沒有讓林盛夏等太久,很快便給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而這個答案很明顯也與顧澤愷之前的說辭相符合,當時顧澤愷對她說這尊玉佛原來的持有者是T市的一個老教授,他死了之後這尊玉佛被轉手賣過好幾次。
顧澤愷面無表情的看著郭南,鷹隼般幽深的眸看似無波,實則暗藏不悅,如果不是因為顧太太的關係,他是不可能讓他出現在這裡的。
「看來這位蘇慶之教授與您頗有淵源。」林盛夏輕笑撥動著面前飲品的吸管,聲音聽起來與往日無常,可她的直覺卻告訴她,這尊白玉佛能夠引起這麼多人的關注絕對不簡單。
「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夠給我講講呢?權當是我將您帶入會場的報酬!」
反手將拍賣冊蓋在桌面上,林盛夏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時間還早,聽個故事了解下玉佛的背景綽綽有餘!
儘管桌子上多了一個人的存在,但長安依舊興致勃勃的舉著牌子玩著這個對她來說很新奇的遊戲,喬胤面無表情任由她胡鬧。
「蘇慶之教授是我的老師,當年在T市他是最著名的中文系教授,他所著的論文獲得了許多國家級的獎項,這在那個時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能夠師從蘇教授,是我郭南的榮幸!」
郭南的中山裝前還插著根老舊的鋼筆,尾端已經有些泛白足以可見時間有多久遠,他一邊說著手將鋼筆抽出放在手裡細細端詳著,從他的動作里林盛夏不難猜出這鋼筆就是蘇慶之送給他的。
「教授性子很古怪不善與人交際,街坊四鄰都盛傳他家裡藏著值錢的寶貝,並且越傳越凶。我們兩人算起來更像是忘年交,蘇教授知我家境貧寒時不時就會帶我回家請我吃飯,有次他喝的高興了將這尊被別人傳的沸沸揚揚的值錢寶貝拿給我看,就是這白玉佛!其實真的說起來,這東西雖然值錢但也不像是外面傳的那樣離奇,不過人云亦云,添油加醋之下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最後T市里有名的古董商天天登門來拜訪,要求蘇教授將寶貝轉給他們!」
郭南說到這裡時嘴角忍不住的勾起諷刺的笑容,像是真的感覺很可笑,眼角的皺紋隨著他的動作明顯突出。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情?」郭南的話徹底挑起了林盛夏的興趣,她單手撐在座椅扶手上,指尖抵在下巴處,姣美的臉上滿滿的興味。
「蘇慶之教授年逾四十才有了個女兒,並且教授的妻子生產時出血過世,自然將孩子視作掌上明珠疼愛有加,可偏偏就是這掌上明珠在老師的心口狠狠的捅了一刀!」
如果說剛才說到蘇慶之的教導時郭南的表情是懷念的,那麼在說到教授女兒時,他的語調卻又轉為了惋惜與遺憾。
顧澤愷闃黑的眼瞳落在他的臉上,似乎也在等待著郭南繼續說下去,單手執起高腳杯,輕輕的晃動著,酒紅色的液體隨之搖晃波動。
「她女兒做了什麼?」就連一直沉浸在新奇遊戲裡的長安也忍不住疑惑的側過頭來看向郭南,手裡的叫價牌被她隨意的扔到桌面上,雙手撐在下巴上沁水的眼睛明亮著。
「她未婚懷了孕,教授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一氣之下病倒了,他求她跟外面那個男人分手,可她早已經被迷了心智又如何願意?弄到最後所幸離家出走,再也沒有了音信!」
「老師的女兒離家出走之後,老師將從她出生便埋下的女兒紅挖了出來,面無表情的將裡面的酒倒入到水槽里……那一幕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說到這裡,郭南嘆了口氣,手指不由的輕撫著畫冊上的白玉佛,似乎是在緬懷著故人。
林盛夏沒想到故事竟然會朝著這樣的方向發展,心裡也是一陣唏噓不已,視作掌上明珠的寶貝女兒未婚懷孕,最後甚至為了男人離家出走,恐怕沒有哪個做父母的能夠接受。
「教授從來沒有放棄尋找,可這樣的尋找算起來也沒有維持多長的時間。」
郭南的眼神落在展台上,此時那上面正在展出一件鑽石項鍊,貴賓席上的人在紛紛競拍,那昂貴的數字是他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
「是教授出事了麼?」林盛夏說的雖然是疑問句,但心裡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她同樣是孩子的母親,如果不是有不可抗拒的外力,是絕對不會放棄尋找的。
郭南聞言終是抬起頭來看了她,瞳孔裡帶著微顫。
「是!蘇教授的家裡被不法的匪徒闖入,警察事後調查說蘇教授太在意白玉佛,爭奪過程中被匪徒刺中,失血過多而亡,一直到破案白玉佛的去向都成迷!直到我做了記者之後,無意當中在黑市了解到它的去向,原來多年前它早已經被外地的買家收購!」今日郭南來到這裡並未指望能夠將白玉佛買回去,事實上也買不起,他只是想要在來見見那尊白玉佛,見見就好!
「那……蘇教授的女兒呢?一直到他死後都沒有出現過嗎?」林盛夏心底一顫,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郭南好半天沒有說話,先是搖了搖頭,隨後才又開了口。
「教授的女兒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再也沒有出現過!」
話音落下,好半天沒有人開口說話。
長安眼角眉梢里透著悲傷,腦袋靠在喬胤的肩頭處,抿著紅潤的唇瓣。
「蘇教授的女兒叫什麼?」林盛夏還來不及開口,顧澤愷低沉的聲音卻響起在她耳邊。
「蘇……」郭南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直坐在旁邊的秦管家卻突然開了口。
「馬上就輪到白玉佛的拍賣了。」秦管家的出聲打破了之前平和的氣氛,時間在他們聊天的過程里不知不覺的過去,的確白玉佛的拍賣很快就要開始了。
身著中山裝的郭南瞬間挺直了背脊,神情緊張的盯著拍賣會的展台,而林盛夏平靜清明的眼神不知是有意無意的落在秦管家的臉上。
秦管家面無表情的任由她打量著,讓人找不到任何的破綻!
拍賣會還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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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南部·普羅旺斯
糖糖捏著鼻子剛剛咕咚咕咚的喝下一杯牛奶,唇瓣上面還沾了一層白色的奶漬。
擦拭的一塵不染的窗戶外早已經黑了天,淡紫色的薄紗簾安靜的貼合著雪白牆壁,房間裡的水晶燈大亮,柔美的光線將兒童房內的每個角落照亮。
這裡的一切都是按照元牧陽的囑咐布置的,到處都充滿了童真與童趣,就連牆上都繪著孩子喜歡的圖畫,不難看出這裡的擺設是用了心的。
咚咚……的聲音響起,糖糖雙手捧著玻璃杯,眼睛睜地大大的,甚至還有些驚慌地盯著剛才發出聲音的窗戶。
咚咚……
那聲音再度的響起,有石子樣的東西一晃而過,糖糖小心翼翼的將杯子放在桌面上,長而濃密的睫毛扇動著,身上粉紅色的睡衣將那張粉嘟嘟的小臉映襯的更好看。
小小的手心將窗戶推開,暗夜裡屹立在門邊的少年瞬間被糖糖注意到,他的手心裡似乎還捏著塊石子,隨著向上拋起的掌心動作著。
清爽的涼風將糖糖披散下來的頭髮撩起,淡紫色的薄紗簾也隨之在她身後舞動著,空氣里似有淡淡的花香味傳遞。
五官精緻的少年單手插在褲子口袋內,見窗戶打開了,招手示意糖糖下來。
很快,氣喘吁吁的糖糖避開法國大嬸推開門跑了出來,白白細細的腳踝露在粉紅色睡衣的外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帶著欣喜,隔著雕花的大門看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少年。
打扮的一絲不苟的管家站在他的身邊,身上的衣服似乎跟平日裡有所不同,更為正式。
少年攥緊了的手掌順著雕花鐵門縫隙伸了進來,一根根的雕花門欄將他的臉分割著,混血的英俊臉龐在黑夜裡依舊沒有什麼血色,只是唇角沾染了笑意。
只見他為了配合糖糖的身高慢慢的蹲了下來,原本緊握著的手指慢慢的打開,一條鏈子從他修長的手指間垂落下來,鑰匙形狀的吊墜在暗夜裡划過光亮。
糖糖的身上還帶著甜甜的牛奶香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透著疑惑,她的朋友今天好像很不一樣!
少年只是將糖糖拉近門邊,隨後將鏈子解開沿著她雪白細膩脖頸的弧度分開,隔著鐵質雕花的門欄,糖糖甚至能夠看得清楚少年俊秀的臉部輪廓。
直到有涼涼的東西掛在了自己的脖頸上,糖糖這才回過神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外的少年,似乎不明白他為何要送給自己禮物?
少年細心的幫她將原本自己隨身戴著的鏈子塞進睡衣領口內,涼涼的手指碰觸到皮膚忍不住的令糖糖縮了縮脖子。
突然,少年開口對著糖糖說了一句話,因著語言不通的關係,糖糖並不能夠聽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很明顯少年也不準備解釋,只是平靜的朝著她擺了擺手,轉身就要離開。
與此同時,糖糖伸出了柔軟的小手拉住了少年的手指,有涼風吹過,將糖糖額角的柔軟額發吹起,表情裡帶著似有似無的落寞。
少年好看的唇部弧線微微的勾起,暗夜當中他不健康的膚色卻帶來一種異樣的視覺感受,只是安靜的佇立在那裡,慢慢的將自己修長冰涼的手指從糖糖的手中抽離……
那動作很緩慢,緩慢到令糖糖沒有辦法拒絕,此時的糖糖還並不能夠很準確的明白少年轉身離開的意義,甚至並不能夠清楚的體會到分離的滋味。
她只是安靜的看著少年越走越遠的背影,許久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