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心的夜

  太過有創意的提案,讓得摩斯也恍惚了一下,甚至還被對方的思路牽著走了幾秒,下意識開始考慮這種以撿漏方式進入關底,其實自身根本沒半點實力的廢物,或許真的應該由守關者修正偏差,一腳踢到[終極恐懼]去。閱讀sto55.COM

  直到下山虎眨巴著一雙期待的大眼睛問他:「怎麼樣?」

  得摩斯差點滑到溝里的思緒,終於被拉回正軌。

  修正偏差值?

  抱歉,這可不是守關者的工作。

  況且這種廢物,也根本不值得他浪費力氣多踢一腳:「你到了[終極恐懼],只會死得更快。」

  下山虎生怕錯過這唯一的活命機會:「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你至少把我弄過去看看!」

  得摩斯微微歪頭,抬起手指揉揉眉心,眼裡閃過一絲厭煩:「據理力爭是好品質,但放在廢物身上,就是不自量力了。」他放下手,聲音漸漸沉下來,陰雲密布般令人壓抑,「低賤,孱弱,在關卡里沒有任何競爭力,還擺不清自己的位置……你身上真是集齊了我所有最討厭的東西。」

  下山虎的嘴唇顫動兩下,想辯解,但在得摩斯冰冷的注視下,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

  某種意義上講,得摩斯說的是事實。

  他的確是弱,小身板在那裡擺著呢,再練也練不成組織里那些花臂壯漢,然後文具樹也就那麼回事兒,主防禦,攻擊力戰五渣。

  能平安闖關到這裡,一路淨靠著抱大腿——抱組織,抱隊友,抱運氣。偶爾靈光乍現,抱抱小聰明,才算是勉強沒讓自己一無是處。

  被鄙視侮辱不是最難堪的。

  最難堪的是,你都沒底氣反駁。

  眾人將下山虎的情緒變化看在眼裡。先前他雖然也怕得要哭,卻還帶著自己的精氣神,敢於和得摩斯提「轉學」這種神奇要求;可現在,他已經徹底被得摩斯壓制了。

  得摩斯甚至都還沒動手,沒去窺探他心底更難堪的恐懼,僅僅是掀開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契機還是下山虎自己給的,他就在心理上全方位潰敗了。

  同為闖關者,他們不希望再看見任何一個人被紫光包圍。

  可下山虎此時此刻的不戰而降,又讓他們怒其不爭。

  神殿裡昏黃的光線,不知何時,照射角度有了微妙的偏移。

  廊柱,神像,守關人,闖關者,所有的影子被拉長。

  下山虎正好站在得摩斯的影子裡。

  清秀的臉被蒙上一層晦暗,瑟縮的眼神想去尋找光,卻只能看見守關者漆黑的晚禮服。

  「沒什麼可聊的了,」得摩斯搖搖頭,「你弱到讓我連你的恐懼都懶得看了。」

  想儘早收工的意圖毫不掩飾。

  下山虎的臉色瞬間絕望。

  得摩斯不為所動,目光收斂,凝聚,直視下山虎的眼睛。

  又要死一個了。

  眾闖關者對這情景太熟悉,卻還是無法適應,每一條輕易被剝奪的生命,都是一遍遍諷刺的提醒,你們在守關者面前,就是螻蟻……

  「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鬼哭狼嚎,旱地驚雷般在神殿裡炸開,嚇得所有人一激靈,尤其是離得最近的非徽章陣營,心跳差點驟停。

  只見下山虎舉起雙手嚴嚴實實捂住自己臉,用撕心裂肺的慘叫表達自己的堅定立場:「我不想死啊啊啊——我絕對不要看你眼睛——」

  得摩斯:「……」

  眾闖關者:「……」

  被凝視就會死亡,那我不讓你對視就好了,這波物理防禦簡直不要太科學!

  得摩斯守關這麼多年,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侮辱了。

  並且因為侮辱得太簡單粗暴,他甚至沒守住自己一貫的氣定神閒,直接伸手,想把下山虎那兩條礙眼的胳膊扯下來。

  下山虎失去視覺,觸覺卻更加敏銳,剛被得摩斯的手碰到,立刻甩開,慌不擇路地衝出非徽章陣營,捂著臉蹬蹬蹬就往前跑,也不管方向,不管會不會撞牆,反正就是邊跑邊繼續替自己申訴:「我還小,還有成長空間!你要現在殺了我,就是扼殺一棵幼苗,一個希望,一個初升的太陽!反正我絕對不要死在這裡啊啊啊——」

  「撲通!」

  看不見路的下山虎,恰巧跑到神殿盡頭的某根柱子附近,被躺在柱子底下的、仍暈厥著的崔戰組長,絆了個正著。

  秀氣青年摔了個七葷八素,幸好有崔組長墊著,沒受太大的傷。但他同時也發現,前方就是牆,無處再逃了,所以只能爬起來,硬著頭皮轉過身,從微微散開的指縫裡看全場。

  闖關者們:「……」

  他們要向下山虎道歉。

  被得摩斯的氣勢完全碾壓?沒反抗意識了?怒其不爭?

  這突破天際的求生欲快把整個神廟炸飛了好嗎!

  誰都有求生欲,但在根本無法抗衡的絕對實力差面前,不是每個人能讓求生欲狠狠壓過恐懼的。壓不過,就是「認命」,壓過了,才是現在這樣連慘叫都聽起來鬥志昂揚。

  可惜,得摩斯不吃這一套。

  「別垂死掙扎了,」他一步一步,走向下山虎,神情和步履都恢復從容,「你的結果已經註定了,為什麼不能像前面那些人一樣,乖一點,坦然一點,安安靜靜地接受?」

  下山虎:「我——不——接——受!」

  如果不看他捂著眼睛的動作,這一聲絕對是鏗鏘有力的。

  得摩斯笑,像在看一隻可憐的蟲子:「你真以為只要擋住眼睛,我就殺不掉你嗎?」

  下山虎身體一僵。

  得摩斯還在向他靠近:「我只是想讓你走得舒服一點,你非不要,那隻好換另一種痛苦的方法了。」

  下山虎一點點放下了捂著臉的手,眼神有些茫然,有些亂。

  他不想相信得摩斯的話。

  可直覺告訴他,那是真的。

  得摩斯來到下山虎面前。

  下山虎不受控制地向後退,得摩斯就繼續往前,直到下山虎的後背貼上牆角,得摩斯才停住,靠著身旁的柱子,離下山虎只有一步之遙。

  「該說的都說了,該折騰的也都折騰了,」得摩斯好整以暇地看著下山虎,「我現在心情還不算太壞,再給你最後五秒。」

  下山虎沒出聲。

  他抿緊薄薄的嘴唇,就那樣安靜著,一直到時間耗盡。

  得摩斯挑眉,他本以為對方還要說些廢話,不過這樣也好,想通了大家都省事。

  收斂心神,一絲銳利的光從他眼眸深處划過,下一秒,他忽然抬手,以快得幾乎看不清的速度,扼向下山虎的咽喉。

  眾人呼吸一滯。

  如果得摩斯的實力和1/10的守關者差不多,甚至更強,那這一記狠手下去,下山虎那脆弱的脖子絕對就要折了。

  這就是得摩斯說的,痛苦的死法,他甚至不屑用能力!

  得摩斯的手已經扣上下山虎的脖頸,只差最後收攏,致命一扼。

  可就在這時,得摩斯忽然一個向左轉,連帶著剛罩上下山虎喉嚨的手也甩下來,然後整個人「啪」地抱在了神殿柱子上。

  抱得緊密,貼得嚴實。

  一個穿著晚禮服的美男子全身心地去擁抱一根神殿廊柱,這個畫面太美,眾闖關者有點不敢看。

  但那一顆顆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又牽引著他們,把得摩斯此刻的美好身姿,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再從頭到腳……循環往復看了個夠。

  得摩斯臉色鐵青,用力將自己從柱子上扯下來——真的是扯,看起來就好像他不是在擁抱柱子,而是被人粘到柱子上似的。

  下山虎早趁機跑到八百米遠了,藏在另外一根柱子後面,偷偷冒頭看他。

  得摩斯解開禮服唯一的一顆扣子,再不解開,他怕呼吸不暢:「你對我,用文具樹?」

  「不是攻擊型!」下山虎趕緊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就是把你和正在接觸的東西粘在一起,名字叫[如膠似漆],」他努力扯出一個假笑,「聽名字是不是還挺可愛的?」

  得摩斯:「……」

  眾闖關者瞭然。剛剛得摩斯就靠在柱子旁邊,他想掐死下山虎的時候,身體雖然站直了,左肩和柱子還是有輕微的接觸,所以下山虎一用文具樹,守關者就以左肩為軸,利落向左轉,全身心粘柱子上了。

  「我還沒解除文具樹呢,」下山虎後知後覺,「你就能自己下來,你們守關者果然都很強!」

  「……」得摩斯定定看了他半晌,轉身,視線投向非徽章陣營,「下一個。」

  非徽章陣營猝不及防,一個孔明燈組員脫口而出:「為什麼?」

  誰也不會想到,打破非徽章陣營死亡率100%魔咒的,竟然是下山虎!

  下山虎自己更錯愕:「我過了?!」

  得摩斯沒搭理下山虎,只朝那個質疑的組員挑起眉毛:「沒有為什麼,我心情好。」

  非徽章區:「……」

  被文具樹攻擊一下就心情好了,你是抖M嗎!

  徽章區的幾個闖關者,考慮問題的角度則更宏觀,下山虎通過的原因,絕對不單是使用了文具樹,而是——求生欲爆棚,捂眼睛賣萌,文具樹偷襲,夸對方能力,套路一條龍。

  「那個胖子,」得摩斯迅速從非徽章陣營挑出下一個聊天者,「出列。」

  所有人目光刷地集中到叢越身上。

  叢越還在左顧右盼。

  旁邊一個鐵血營兄弟拍拍他肩膀:「別找了,就是你。」

  「……」叢越拒絕接受這個現實。

  「往好處想,」另外一個十社組員低聲開口,既是寬慰他,也是說服自己,「咱們這邊已經通過一個了,說不定後面得摩斯一直保持心情不錯,一路開綠燈呢。」

  叢越知道他們都是好心。

  但正以飛快速度緊繃起的神經,讓他無暇再去回應這些。

  得摩斯已經過來了,越走越近。

  叢越集中精神力,在腦內點開<文具盒>,毫不猶豫點掉一個一次性文具<[防]一盆冷水透心涼>!

  得摩斯才走到半路,步履正愜意,頭頂上方突然出現一個盛滿水的艷粉絲塑料盆,隨著盆體傾瀉,一盆水「嘩啦啦」全澆在了得摩斯身上。

  從頭到腳,濕丨身誘惑。

  得摩斯怔在原地,頭髮全貼在腦袋上,優雅不見,漂亮消失,只剩滿滿的狼狽,和一絲「發生了什麼」的迷茫。

  塑料盆來得突然,走得瀟灑。

  只留下一個空氣突然安靜的神殿。

  「理由?」得摩斯終於找回了聲音,視線毫不費力鎖定罪魁禍首,但是太震驚,以至於都沒什麼情緒了,就是單純的迷惑,「這樣對待我的理由?」

  叢越一連吞了好幾下口水,事情的發展,好像和他的設想有點出入:「不是只要攻擊你……就能通過嗎……」

  得摩斯努力克制一眼看死他的衝動:「誰告訴你的?」

  「不用別人告訴啊,大家都看著呢。崔戰和你動手,你寧可打暈他,也讓他通過,下山虎你本來根本看不上他的,一直把他逼到死路,結果他一用文具樹,你就……」叢越的理直氣壯,在得摩斯越來越陰鬱的神情里,漸漸弱成小聲的嘀咕,「你就給他通過了……」

  得摩斯看向眾闖關者。

  眾闖關者或用點頭,或用眼神,整齊劃一地表達了態度——是的,你的喜好已經被我們摸清了。

  得摩斯:「……」

  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濕透的衣服又冷又重。

  得摩斯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脫掉黑色禮服,只穿裡面的白襯衫,剛要挽起袖子,視線不經意掃到徽章陣營,已經懶洋洋坐在地上的白路斜。

  同款白襯衫。

  視線相撞。

  白路斜友善舉手示意:「沒關係,我不介意撞衫。」

  得摩斯:「……」

  這是他守過的最糟心的一夜,沒有之一。

  神殿裡的光線似乎又偏移了些,更斜也更暗了。

  它們似乎在用這樣無聲的變化,來表達某種時間流速。

  或許,這個闖關的夜晚就要過去了。

  又或許,依然很漫長。

  眾闖關者唯一清楚的,只有那些殘酷的數字:進入神廟者24人,目前死亡5人,通過3人,1人正在「聊天中」,還剩15人「排隊等待」。

  得摩斯最終又穿回了那件禮服。

  他不屑於和白路斜撞衫,於是用能力輕而易舉解除了文具效果,讓衣服從裡到外,瞬間干透。

  大部分闖關者都沒看懂,他既然可以自己弄清爽,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使用能力抵消文具效果,反而假模假式地脫衣服。

  一少部分闖關者看懂了。

  包括唐凜。

  得摩斯很明顯是有意識地刻意避免,在「剝奪闖關者性命」之外的地方,使用他的能力。

  唐凜不知道得摩斯的確切想法,但如果讓他帶入到得摩斯的身份,換位思考,他就會得出以下結論——這些闖關者,根本沒資格看到我更多的能力。

  1/10時,提爾已經顯露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和對闖關者生命的漠視。

  而這些,在得摩斯這裡,愈發惡劣。

  「終於可以繼續聊天了。」

  經歷完中場休息,得摩斯的狀態有了大幅度回升,雖還達不到剛走進這座神殿時的神采奕奕,但也算怡然平和。

  他走到叢越面前,難得耐心地和一個闖關者講道理:「一,你對我的標準恐怕有誤解。那個暈倒的通過,不是因為他對我動手,是因為我心情好;那個花臂通過,不是因為用了文具樹,也是因為我心情好;二,我不喜歡別人攻擊我,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忍一次,忍兩次,但有第三次,我會生氣……」

  「三,也是最重要一點,」得摩斯停頓片刻,微笑,「從剛剛那盆冷水到現在,你沒蠢到攻擊我第二次,很好。」

  一滴冷汗從越胖子的臉上滑下來,掛在雙下巴上,要掉不掉。

  叢越不喜歡得摩斯的眼睛。

  像毒蛇,看得他後背寒意直竄。

  「所以……你現在是要……看我的恐懼?」他硬著頭皮,艱難從嗓子發出聲音。

  守關者都在他面前站定了,除了這個,叢越也想不出其他環節。

  「當然。」得摩斯興味盎然地望進他的眼睛,「我有預感,你的恐懼會很有趣。」

  叢越咬緊牙關,不再言語。

  什麼樣的恐懼才會讓得摩斯覺得有趣?懸崖蹦極結婚那種?不,才不是。

  眼前這個守關者最熱衷挖掘的,是會讓你最難堪最狼狽最容易情緒崩潰的恐懼秘密……

  「原來你擔心這個啊,」探尋結束,得摩斯的微笑持續擴大,是真的愉悅,「你擔心被組長知道你吃裡扒外,擔心他發現是你把他要對VIP下黑手的事情,向VIP通風報信。你怕團里的兄弟罵你叛徒,你怕再被反覆放進[30秒深海體驗],一次次被迫窒息……」

  叢越的眼前開始發黑,視野中的一切都在扭曲變形。

  他不敢看還鄉團,也看不清得摩斯,世界像忽然混沌了一樣,只剩下得摩斯的聲音,還在耳邊,清晰得仿佛來自地獄的囈語——

  「如果這些都發生了,你寧願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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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摸越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