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救

  唐凜說等,就真的在客廳沙發里等了整整一天。

  其間南歌去了兩次酒店大堂。

  一次是剛從越胖子那邊回來沒多久。她實在做不到唐凜那麼淡定,想來想去,還是溜到大堂轉悠了幾圈。

  果然,就有人在談論半夜的海底掃除——

  「你是不知道,我在那兒迷迷瞪瞪掃著呢,倆掃除艇『滋溜』就從我眼前竄出去了,一下給我嚇清醒了。」

  「酒駕啊?」

  「你別說,還真挺像,玩兒命地飆,一溜煙就沒了。」

  「不是不讓偏離掃除區嗎?」

  「所以緊接著追擊艇就出來了,狂追。」

  「後來呢?」

  「我哪知道。人家就是前後腳在我的世界路過一下,我總不能為了看熱鬧,也跟著衝出掃除區作死吧。」

  南歌沒把這些有的沒的原樣傳達,只簡單和唐凜說,有同樣掃除的人看見他們駕艇跑了,酒店也出了追擊艇,但後面就不清楚了。

  第二次去大堂是晚上七點多鐘,也是那裡比較熱鬧的時候。

  經過一天的發酵,原本只是個別人知道的「掃除艇脫逃事件」,變成了大部分人的談資,畢竟酒店生活單調乏味,難得出點新鮮八卦——

  「聽說是去海底洞穴群了。」

  「真假的,你看見了?」

  「我沒看見,但一起掃除的有人看見了,說他們就是奔著那個方向去的。」

  「不是,圖什麼啊?真想去,等經驗值扣光了你不去也得去啊。」

  「等不及了唄,闖關口不是快開了嗎。」

  「意思是……他們去找文具?」

  「肯定啊,那邊也就這點作用了。」

  「那我也覺得犯不上,追擊艇可不是吃素的。」

  「飄了唄,闖完1/10就覺得自己能耐了。」

  「是剛從地下城上來的人?」

  「嗯,好像叫什麼VIP。」

  「VIP?這組名太騷包了吧……」

  「再騷也沒用,就是僥倖到了洞穴群,他們想進去也得棄艇,只要掃除艇停下,分分鐘就被追擊艇轟了。」

  「我記得那邊也可以[海底掃除],他們再來一次,不就能換個新艇回來了。」

  「那邊的艇偏離路線,一樣要被追擊的,你覺得他們的運氣能好到兩次都僥倖逃脫?沒準現在就已經葬身大海了。」

  「也是……」

  無關者八卦得熱鬧,南歌卻聽得煩心,最後回了套房,傳達給唐凜的更簡潔了——沒有新消息。

  唐凜隨意地點點頭,仿佛對這件事已經完全不關心了,看起來比樓下熱聊的閒人們還置身事外。

  他仍坐在沙發里,但已經翻起了書,一頁一頁,專心致志。

  南歌看不懂他了。

  范佩陽和鄭落竹遲遲未歸,她上午好不容易建立的樂觀信心,已被漫長的等待壓垮,現在時間每流逝一分鐘,她的坐立難安就增加一分。

  然而唐凜正相反。明明從越胖子那裡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情緒低壓,可是越等,越平靜,到現在看著已經雲淡風輕了。

  南歌問:「你真的一點不擔心?」

  范佩陽和竹子雖然有戰鬥力,但這畢竟是玩兒命的事,稍有不慎就回不來了。

  唐凜淡淡抬起頭,聲音波瀾不驚:「他們現在可能到洞穴群了,可能在深海里迷路了,也可能已經被追擊艇擊沉了,不管我們在這裡多擔心,也不會改變已經發生的事。」

  話是有道理的。

  也是冷冰冰的。

  南歌不知該說他冷靜,還是無情:「我做不到你這麼淡定,真的。」

  唐凜朝她笑一下:「去休息吧,說不定明天一早,他們就回來了。」

  南歌直直看著他,想從他眼裡找出哪怕一丁點的擔心,慌張,或者在意。

  沒有。

  那個會踹越胖子門,會把周圍三尺內的人都凍著的唐凜不見了,經過一天的等待,他所有激烈的情緒都好像散了。

  對著這樣的唐凜,她也說不出更多,只能勉強應了句:「嗯,肯定會回來的。」

  南歌最終聽了唐凜的話,回房休息,卻一夜未眠。

  無論她怎麼說服自己,別擔心了,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直到凌晨五點多,才迷迷糊糊過去,可六點一過,她又醒了。

  門外很靜。

  范佩陽和鄭落竹還沒回來。

  南歌一顆心沉到谷底。她不再和自己較勁,直接起床洗漱,並決定哪怕唐凜還等得住,她也不等了,至少要坐上掃除艇到海底看看。

  收拾完畢,走出臥室,南歌就愣住了。

  斜對面的門開著,裡面沒人。

  那是唐凜的臥室。

  她快步走到客廳,客廳里也沒人。

  餐桌上有一張新的便箋,比鄭落竹的字好看多了——

  【別擔心,我在酒店大堂,沒失蹤。】

  南歌莞爾。

  知道她會擔心,先安撫了,再說去向,最後還內涵了一下跑掉那倆傢伙。

  別的不說,單單寫便箋的水平,唐凜就能秒掉一百個范佩陽加鄭落竹。

  不到三分鐘,南歌就坐上了下行電梯。

  看著樓層數字不斷變換時,她還在想,讓你嘴硬,還不是和我一樣,擔心得早早就醒了。

  電梯在一層停住,轎廂門一打開,鬧哄哄的嘈雜就撲面而來。

  她詫異地走出電梯廳,進入大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烏泱泱的全是人。

  別說這是早上六點,就是人最多的中午和晚上,也沒同時見過這麼多人。

  她第一反應是去找唐凜,但很快就發現不行,簡直是大海撈針。

  第二反應才是去看到底什麼事讓這麼多人莫名聚集,仔細觀察後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是面朝著一個方向伸長脖子看,那個方向是大堂一側的落地玻璃,外面就是深海,不過里三層外三層站著太多人了,從她的角度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附近和她一樣什麼都看不見的人,急得直跳腳,一個勁兒地大聲問前面:「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前面離落地窗近的闖關者們,各個全神貫注,誰理他。

  「你怎麼在這裡?」背後忽然傳來驚訝聲。

  南歌一回頭,是孔明燈的周雲徽和十社的崔戰,正從電梯間裡出來。

  和她說話的是周雲徽,打著哈欠,頭髮蓬亂,一看就是剛被攪了清夢。

  旁邊的崔戰叼著菸捲,慵慵懶懶,但目光清醒。

  這倆人怎麼撞一起了她不關心,她更在意那句:「什麼叫『我怎麼在這裡』,我不應該在這兒嗎?」

  「那倒不是,」周雲徽往落地玻璃方向瞥一眼,「我就是看你們VIP三個都出去了,以為你也在外面呢。」

  南歌被突來的信息衝擊到了,脫口而出:「唐凜也跑了?!」

  「跑?」周雲徽還沒醒透,迷迷糊糊的,「他不是出去支援了麼,怎麼讓你說的跟攜款潛逃了似的。」

  和周雲徽的對話效率實在太低了,南歌直接轉向崔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崔戰沒周雲徽那麼多廢話:「范佩陽和鄭落竹從洞穴群回來了,但被新的追擊艇圍捕,唐凜買了個[海底掃除],用掃除艇過去支援了。」

  南歌:「什麼時候的事?」

  崔戰:「二十分鐘前。」

  南歌:「現在怎麼樣?」

  崔戰:「我們也是剛下來。」

  言外之意,以上信息都是喊他們看熱鬧的人給的,他們還沒來得及擠到落地玻璃前,看最新戰況呢。

  「你也別太擔心,」周雲徽不甘寂寞,又插話過來,「唐凜在這守了一夜,營救方案肯定在腦袋裡演習無數次了。」

  南歌一時忘了所有,只愣愣重複:「守了一夜?」

  「你怎麼知道的還沒我多。」周雲徽無語,「我們組夜訓的人說的,晚上去訓練場的時候看見他在大堂,早上回來還在,就落地玻璃前站著,都沒挪地兒,要不他能第一時間發現他倆回來了,過去支援麼。」

  南歌忽然發現自己好傻,她昨天居然相信了唐凜的「淡定」。

  唐凜比她更傻,被騙了,被先斬後奏了,氣得要死,然後自己偷偷跑來守了一夜。

  無數情緒在心裡翻滾,南歌卻沒空再理會。

  之於別人,這可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作大死,必須圍觀。

  但之於她,是一場爭分奪秒的營救戰。

  「你幹什麼去?」眼見南歌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周雲徽納悶。

  南歌腳步不停:「海底掃除。」

  周雲徽現在已經醒差不多了,腦子也在線了,前後一聯繫就知道外面違反規則的三個人,沒準備拉南歌下水,但現在,南歌很明顯要自己跳了。

  他記得在地下城廣場,唐凜帶南歌過來給他們幾個組織破解斯芬克斯的時候,兩個人還是很生疏的關係,到後面一起進了關卡,組了隊,總覺得也是臨時搭檔的成分多。

  周雲徽本來還存了點替自家孔明燈挖角的心思,畢竟南歌的聲音攻擊很特別,未來的升級效果更是留有巨大的期待空間。

  可是眼下再看南歌的反應,絕對不是拿唐凜他們當臨時搭檔了。

  思及此,周雲徽望向那個窈窕背影,意有所指地問:「你現在徹底是VIP了?」

  南歌頭也不回地朝他揮了揮手:「我一直都是VIP——」

  ……

  二十分鐘前,水世界酒店附近,海底區域。

  兩艘灰銀色的小艇在海底飛馳前進,眨眼,就進入了水世界酒店的海底掃除區。

  那裡有星星點點的橘色潛艇在勞作,看見兩個顏色截然不同的闖入者,掃除的闖關者們都有一刻的懵逼。

  只有個別人認出來了,那是洞穴群那邊的海底掃除艇。

  然而兩位不速之客沒做任何停留,直接朝著水世界酒店的方向繼續前進。它們的速度太快,破開的水流在灰銀色的艇身後,形成一條長長的漩渦水線。

  警告聲突兀響起,是從未出現過的廣域警告,急促嚴厲的警告音,整個水世界酒店附近的海底區域,都聽得到——

  「051號掃除艇,052號掃除艇,你們已進入水世界酒店區域,請馬上離開,否則水世界酒店將視你們為闖入者!」

  不再是出逃時的分艇通知,因為酒店只識別掃除艇,出逃的時候他們是酒店住客,而現在,他們就是從洞穴群過來的偷渡者。

  051號艇內。

  范佩陽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他和鄭落竹几乎走遍了整個海底洞穴群,把所有能買的文具都過了一遍,所有能找、能打聽的人都篩了一輪。

  闖關口還要六天才開。

  他和鄭落竹完全可以在洞穴群休息片刻,至少養養精神,再闖過來。

  可他一分鐘都不想等。

  他要在第一時間見到唐凜,要把所有找來的文具,都在那人身上試一遍。

  至於這麼長的失蹤,謊言肯定已被戳穿等等,都不范佩陽的考慮範圍之內,他敢先斬後奏,就不怕唐凜生氣。

  水世界酒店已在前方,明亮燈光從裡面透出來,給周圍的海水染上一層溫暖。

  范佩陽緊緊盯著酒店一層側面的一道小門。

  那是酒店掃除艇的進出口,也是他們回酒店的唯一生路。

  「啟動防禦,001、002、003、004追擊艇出動——」

  沒有三次警告,遍布海底的提示音,直接下了圍剿令。

  范佩陽回頭看一眼。

  鄭落竹的052號艇緊跟著他。

  兩艘小艇離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駕駛艙。

  范佩陽舉起手,示意「三,二——」

  鄭落竹立刻集中注意力,嚴陣以待。

  范佩陽的「一」落下,酒店掃除艇的進出口就開了。

  分秒不差。

  鄭落竹已無暇去狗腿老闆精準的戰機預測力,就在那扇小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和范佩陽同步操控各自掃除艇,直直朝著那扇敞開的小門俯衝而下!

  與此同時,進出口也開始陸續衝出酒店的追擊艇。

  001號,002號,003號……

  無人駕駛的黑色追擊艇排成一豎線,像利箭,由下往上,迎著范佩陽和鄭落竹而去。

  范佩陽沒減速,半眯起的眼睛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追擊艇分隊。

  追擊艇也沒減速,因為它就是靠撞擊來殲滅出逃者和闖入者的,無堅不摧的艇身就是它最好的武器。

  眼看范佩陽的051就要和追擊艇001相撞,051忽然一個輕微變向,竟錯開001的艇頭,貼著它艇身過去了。

  身後的052亦然。

  四艘追擊艇來不及減速變向,只能眼睜睜看著051、052駛向那扇小門。

  可就在錯身的一剎那,范佩陽察覺不對,警告裡觸動的是001-004,可剛剛他錯開的那一豎排,只有三艘艇。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轉瞬就衝到了出入口的051,迎面撞上了剛從小門裡出來的追擊艇004。

  它不是姍姍來遲,它是故意等在那裡,等著想偷渡的人們撞進它的懷裡!

  范佩陽只來得及把掃除艇偏轉30°,讓最脆弱的艇頭避開撞擊。

  可掃除艇還是在巨大的衝撞里,徹底偏離方向,飛出了二十幾米,才在海水的阻力下停住,艇身凹進去一大塊,有輕微的裂紋。

  鄭落竹跟在范佩陽身後,只聽見一聲巨大悶響,然後震動的水流就破壞了他潛艇的行進方向,更要命的是,視野里的海水變渾濁了,能見度急劇下降。

  鄭落竹只能憑感覺,選了個方向,操控潛艇衝出渾濁區。

  幾秒鐘後,視野稍稍清晰,鄭落竹立刻四下環顧,想去確認范佩陽的位置。

  可還沒等他鎖定范佩陽的掃除艇,先看見了追擊艇002,正朝他的052極速衝來,彼此間距離只剩幾米,他甚至看得清對方空無一物的駕駛艙,根本連躲都來不及了!

  鄭落竹渾身繃緊,咬著牙關等待衝撞降臨。

  就在這時,一抹明亮的螢光橘,侵入了鄭落竹的視野。

  在002艇頭就要貼上052的時候,在鄭落竹已經絕望認命的時候,那艘小艇從天而降,用艇身「砰——」地撞飛了黑色的追擊艇。

  明明一切只發生在瞬間,明明海水霎時就渾濁,鄭落竹還是看清了,駕駛艙里是唐凜。

  幽藍的深海,他和他的小艇一樣耀眼。

  ※※※※※※※※※※※※※※※※※※※※

  先救人,再榴槤、鍵盤、遙控器、方便麵、搓衣板=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