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樺

  祁樺將門小心合上,回過身來,發現叢越還沒放下椅子,嗤笑地哼一聲:「我倆現在是同一陣營,有時間嚇唬我,還不如趕緊找地方藏身。」

  「誰他媽跟你一個陣營。」叢越話是這樣講,但手裡的椅子終究是沒砸下去。

  眼下的局面,他心裡也明白,內鬥對誰都沒好處。不過也別指望他對著差點弄死自己的人擺出好臉色,他實在沒那份胸懷。

  而且叢越以為祁樺是過來找[生門]的,結果竟然是準備躲起來,這讓越胖胖對其滿滿的負面情緒上,又多了一層不齒:「你這是狩獵者遊戲撿著甜頭了,現在又打算苟起來躺贏?」

  祁樺已經走到柜子那邊,正打開櫃門在查看是否有可容身的空間,聞言也不回頭,只慢條斯理道:「狩獵者遊戲我也是出了力的。」

  叢越翻白眼,看著對方那後腦勺,就想一腳飛踹:「戰術我隊長想的,計劃我隊長定的,連最後的大部隊都是我隊長拿[狼影]一組組追蹤匯合的。對,你是出力了,怎麼說也在大部隊裡湊了人頭呢,多辛苦。」

  祁樺手上停住,扶著櫃門緩緩回過頭來,神色陰沉,眼裡是久違的冷酷:「我是不是給你臉了。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就是一條狗。當初在我手下是,現在進了VIP還是。」他譏諷地扯扯嘴角,「在我手下的時候還乖一點,懂事一點,可惜,現在缺管少教,就知道亂吠,連唯一的優點也沒了。」

  叢越被羞辱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祁樺或許在其他組織面前還裝得像個人,可關起門來,對自己人,就是這樣,極近打壓,極盡侮辱,用殘酷的身體、精神雙重折磨,樹立自己的絕對權威。

  自加入VIP後,叢越幾乎要忘了曾經那些深淵一樣的黑暗時刻。托祁樺的福,他又全都想起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當那些記憶席捲而來,可能是有了以毒攻毒的效果,他反倒一點點冷靜下來了。

  「就算我是一條狗,我也不願意待在你手下。有時間嘲諷我,還不如反思一下,為什麼連狗都嫌你。」

  祁樺一怔,原本等著繼續嘲諷呢,根本沒料到對面會反擊,還反擊得這麼……刁鑽,一時被堵了個啞口無言。

  越胖胖小勝一局,開心了,對,他的開心就這麼簡單:「我剛才想通了,你這樣挺好,比戴著個客套的假面具好多了,你要真和我稱兄道弟,我能把昨天吃的花雕燜雞、荔枝蝦、紅燴牛肉、海鮮焗飯、松茸湯都吐出來。」

  祁樺:「……」

  他知道宴會廳這三天來準備的食物都很豐盛,且中西合璧,但也不用把自己的就餐菜式說這麼細!

  「而且我現在提醒你,」回顧美好菜式給了越胖胖自信和力量,「咱倆現在都沒有文具樹,真打起來,還指不定誰贏……不,」越胖胖搖頭,上下打量祁樺,氣焰愈發囂張,「就你這瘦不拉幾的,我勸你還是彆氣我,氣急了,我一個泰山壓頂過去,你絕對歇菜。」

  祁樺沉默。

  不知是剛才痛快那兩句嘴,讓心氣兒順了,還是發現彼此重量級略有差異,聽進去了越胖胖的提醒,總之片刻後,他便扯開個大度的笑容,朝叢越伸出了手:「我們現在有共同的敵人,自相殘殺沒好處,暫時休戰,握手言和?」

  叢越對前組長的變臉絕技嘆為觀止:「你這個不要臉的勁兒,我是真服氣。」

  祁樺眼裡閃過陰鷙,但臉上仍掛著笑,仿佛不以為意。

  叢越真是一秒都不想和這個人再多待,上前就要開門。

  手剛搭上,後門就傳來祁樺聲音:「我勸你最好先聽聽動靜,再決定要不要出去。萬一那兩個傢伙正好來到這一層,你這麼貿然出去就是送死。」

  叢越嗤之以鼻:「你是怕我連累你也一起暴露吧?」

  祁樺樂了,看傻子一樣看他:「你要真一衝出去就撞上那倆傢伙,我倒好跑了。」

  ……這話有幾分道理。

  就像扔個兔子吸引狼的注意力,其他小動物反而可以趁機跑。

  但就是有道理,越胖胖才更鬱悶,因為這樣就顯得他比祁樺蠢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裡一急,有些話不過腦子就出來了:「就你會跑?我直接跑[生門]脫離遊戲區域,他們想追都沒轍!」

  祁樺愣住,立刻急切地問:「你們找到出口了?」

  「……」叢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後悔得想自抽。

  祁樺在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也得到了他的態度。

  「你不想說,我還真沒什麼轍。」還鄉團組長扯出苦笑:「而且就我剛剛對你的態度,換我,我也不說。」

  「別裝相了,看著噁心。」叢越閉眼睛都能識破祁樺的虛偽。

  然而他還是猶豫了。

  不是同情或者聖母心泛濫什麼的,他就是想,如果立場互換,現在是祁樺知道出口,他不知道,祁樺會告訴他嗎?

  不會。

  叢越可以肯定。

  哪怕彼此並不是競爭關係,哪怕多一個知道[生門]在哪兒,就有可能多救下一個闖關者的命,祁樺也不會講。

  除非這一情報能換來什麼,比如換來對方的聯手,或者其他回報。

  叢越太了解祁樺了,這人從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哪怕只是舉手之勞。

  但如果現在在這裡的不是他和祁樺,而是唐凜和另外一個闖關者呢?隨便誰,有過衝突摩擦的都可以,唐凜會分享情報嗎?

  會。

  叢越這一結論,下得比祁樺的「不會」還要篤定。

  因為唐凜就是那種人,或者說,整個VIP,都是那樣的精氣神。

  所以當初他挑釁VIP,被范佩陽在訓練場教訓了個徹底,最終當他被祁樺下黑手的時候,卻還是VIP過來鼎力相助。

  叢越有點記不得自己加入VIP多少天了,但直到先前被祁樺羞辱,他才發現,對方帶給他的陰影,並沒有徹底遠去。

  或許這輩子都無法完全擺脫了,但也沒關係。

  他會一直努力,努力讓自己不要成為祁樺那樣的人,努力讓自己離VIP近點,再近點。

  「我們找到[生門]了,就是五樓南面的那條傳菜道。」叢越言簡意賅。

  祁樺眼底掠過一絲錯愕,顯然也沒想到自己浮誇的演技,還真能博來同情。

  「別高興太早,」叢越又道,「[生門]只能脫離遊戲區域,回到古堡下層,但不是通關。」

  祁樺立刻問:「那怎麼才能通關?」

  叢越瞥他:「你要知道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祁樺觀察他片刻,感覺不像編瞎話,欣喜之餘,又生狐疑:「我以為你巴不得我死。」

  「別誤會,我說這些不是想救你,」叢越說,「我只是不想變得像你一樣。」

  門外走廊突然傳來腳步聲。

  叢越身體一僵,祁樺也繃緊神經。

  二人對視一眼,越胖胖忽然貓腰「呲溜」鑽進床底。

  房間能藏身的地方還有柜子、窗簾後這些地點,但對于越胖胖,實在容量有限。

  他以為祁樺會進柜子,沒想到對方關上櫃門,也過來和自己一起擠進了床底。

  叢越瞪大眼睛,用力往柜子方向撇頭——你就不能換個地兒?

  祁樺指指自己,指指叢越,再指指門,做了個跑的手勢——我倆一起往外沖。

  叢越大概明白祁樺的意思了。兩個人藏在一處,行動的時機就好統一了,到時候合力往外闖,怎麼也比一個接一個的單打獨鬥存活率高。

  房門之外。

  一身正裝的,正在優雅前行。

  十分鐘前,他終於擺脫了,這讓他愉悅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現在。

  雖然「找不到出口就死」這個遊戲的本質,是簡單的「殺殺殺」,但不喜歡追逐,在他看來,只有瘋狗才會橫衝直撞,見獵物就咬,他對這個遊戲的定義,更像是「捉迷藏」。

  闖關者慢慢躲,他慢慢找,遊戲的趣味才能滋生出來。

  不過這些狡猾的闖關者們也實在會藏,從換好衣服到現在,才讓他抓住一個。

  和先前古堡外那兩個被他徒手殺掉的闖關者一樣,這個被他逮住並結果了的人,屍體也被一團紫光包裹著,托向高空。

  不同的是,外面兩具屍體升到了天際,直至消失;古堡內的屍體則是沒入了天花板,直至不見。

  但是總覺得它們的去處是一樣的。

  這多少勾起了他一些好奇。

  其實他好奇的不止是「闖關者屍體都去了哪裡」,還有其他很多問題。因為這個所謂的試煉區,對他們這些客人開放的內容實在太少,在關卡內待得時間越長,就越想知道那些不開放的部分。

  又一個房間到了。

  收斂思緒,從容打開房門。

  意料之中,一間空屋。

  但是不是真的空,他不用費勁去翻箱倒櫃、掘地三尺,有個更簡單有效的方法。

  站在門口,微微垂眼,凝聚心神。

  床下。

  叢越和祁樺一樣的緊繃,手心都出了冷汗。

  他們聽見門開了,卻沒聽見有人進來,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這種忐忑的煎熬比直接衝進來殺他們還難捱。

  空氣靜得駭人。

  越胖胖在越來越重的心跳里,一點點貼到地面,從床底縫隙往外看門口。

  不遠處的門口,只有一雙腳。

  所以是窒息浴袍,還是鋒利人魔?

  沒等越胖胖二選一,窒息感便無聲降臨。

  叢越呼吸一阻,立刻閉氣。

  來者身份落實了。

  越胖胖能看見的,能判斷出來的,祁樺只會做得更快,更早。故而在窒息降臨的一剎那,他便用眼神示意叢越一起往外沖。

  叢越也明白他們別無選擇,與其等到快被憋死了再沖,不如趁現在身體情況良好的時候搏一把。

  四目相對,二人用力一點頭,而後一齊從床下衝出。

  真空領域內,一切都無聲無息。

  但兩人的速度完全沒打折,衝出來一併跳起,合力往門口方向撞去。

  臉上浮現驚喜。

  沒想到一下逮住兩個,他立刻調整站姿,張開雙臂,準備來個一網打盡。

  眼看就要到門口了,叢越愈發卯足了勁,猶如一枚炮彈,猛地撞向身體。

  可就在撞上的一剎那,他忽然發現,旁邊那個原本和他一起的祁樺,不見了。

  他想回頭,然而身體的慣性已經不允許,整個人就這樣重重撞上了。

  叢越看不清身後,可看得清楚。沖向自己的本來是一胖一瘦兩個人,在距自己三步之遙時,那個瘦的卻忽然停下了。

  這樣高速的跑動,想突然停住是很難的,可見對方早有醞釀。

  就那個胖的,還傻乎乎往自己身上撞呢。

  真以為靠身體就能撞開他?

  有些憐憫地看著被人賣掉的胖子,準備給對方一個痛快,就算他最後的溫柔。

  就這樣,胖子撞進了他的懷裡。

  ……這胖子絕對比看起來更重!

  皺眉,身體卻順勢一側,反而用手臂一把勒住叢越脖頸,禁錮得他動彈不得。

  並不急著殺人,擒住胖子後,他便把目光重新投向屋內,準備去迎接瘦子。他原定的計劃是一網打盡,那就要嚴格執行,瘦子那點小聰明,耍耍胖子可以,在他面前可實在沒……

  的思緒被突來的變故中斷。

  屋裡哪還有瘦子。

  他心下詫異,忽然覺得腿邊異樣,低頭,就見瘦子正手腳並用,從他的腿和門框之間的空隙往外爬。

  這發展完全不在的預設里,毫無心理準備的他,本能的反應不是一腳踹飛瘦子,而是把自己的腿往旁邊猛地一撤,儘可能不要碰到瘦子那滿身的塵土!

  知道自己在某方面有點強迫偏執,但沒辦法,他改不掉。

  就像剛剛,他是早預料到胖子會衝過來,並做好了攔住人的心理建設,才順利擒住胖子,如果胖子是出其不意衝過來,他八成也要先躲,動手什麼的得是後面的事了。

  所幸大多數時候,他都可以對事態的發展有個預判。

  不過瘦子動作之快,確實出乎他的預料,就在他撤腿的一瞬間,瘦子「噌」就竄了出去,轉眼逃之夭夭。

  心中微慍,逮不住瘦子,只能把火都撒到胖子身上,手臂愈發勒緊。

  叢越奮力掙扎,卻越掙扎越絕望。

  這絕望來自浴袍男不可撼動的力道,來自死亡逼近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來自自己的愚蠢。

  他沒想到,人心能壞到這種地步。

  他知道祁樺不是好人,可是在自己剛剛分享了[生門]情報的情況下,在有共同敵人的情況下,在合力就能創造出一線生機的情況下,祁樺竟然還是選擇了犧牲他,來增加自己逃生的可能性。

  這種選擇,不是臨時起意,是打從一開始就這樣計劃的。

  叢越無話可說。

  脖頸已經被扼得徹底無法呼吸了。

  叢越忽然平靜下來。他甚至覺得,死在這裡,就是對他愚蠢的最好懲罰。

  ……

  祁樺頭也不回地狂奔,先是跑到走廊盡頭,再飛快下樓梯,一口氣跑到五層。

  直到確定徹底脫離危險區域了,才躲到五層某個隱蔽拐角,壓抑著聲音,大口大口呼吸。

  被他騙了的叢越會怎樣?

  怎麼想都會死掉吧。

  祁樺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一個背叛他,還敢出言教訓他的叛徒,這麼痛快的死掉已經很便宜了。

  不再去想那個蠢貨,祁樺心情舒暢地點開<小抄紙>,查看古堡地圖。

  很快,他就在地圖上找到了那條南面的傳菜道。

  等浴袍男殺完叢越後,難保不會追下來,反正<[特]我是VIP>可以進十次關卡,祁樺決定先脫離遊戲區域,休息一下。

  傳菜道在一條很偏的走廊上,如果不是照著地圖刻意尋找,憑自己走很難在此路過。

  終於,祁樺抵達。

  傳菜道的口是一塊深色木板,鑲嵌在深色牆壁上,只在厚度上凸出一點點,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

  祁樺輕輕舒出一口氣,伸手摳住擋板下沿,往上用力一抬。

  「咔拉——」

  擋板應聲而開。

  細長眼的男人蜷坐在裡面,朝著他彎上嘴角。

  祁樺驚恐地瞪大眼睛,想叫,卻叫不出聲。

  因為殺人魔鋒利如刀的手臂,已經凌厲而出,貫穿了他的身體。

  時間仿佛靜止。

  可能只過一秒,也好像漫長得猶如一年。

  「撲——」

  殺人魔將手臂用力抽出,甩甩上面的血,嫣然一笑。

  「歡迎來到[生門]。」

  這是祁樺臨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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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胖胖告訴祁樺[生門]的情報,是不想成為祁樺這樣的人,可祁樺卻在自己一步步選擇里,把[生門]走成了[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