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左走or往右走

  「除了態度和行為傾向之外,這一關的守關模式也發生了變化。閱讀М」探花開啟頭腦風暴,進入高速分析狀態,「之前關卡都是一個守關人,就算有聯合守關的情況,也是新守關人代替舊守關人,而不是兩個一起出現,」他說著看向范佩陽,「對吧?」

  3/10的孤島求生中,VIP和崔戰、周雲徽他們匯合後,代替卡戎的潘恩就在別墅登場了。

  雖然卡戎和潘恩屬於兩個不同的守關人,但因為聯合屬性,經歷過他們中任何一位的闖關者,都可以彼此交流,所以擁有自己信息渠道的甜甜圈,能打聽到其他隊伍考核內容,並不讓人意外。

  「嗯。」范佩陽認可地點一下頭。

  「結伴出現,這是守關模式的第一點變化,原因未知。」探花繼續道,「第二點是他們的戰鬥力大幅度提升,這和前面一二三關守關人能力階梯型提升方式完全不同……不過,也可能是前面守關人都保留了實力,而到了這裡,再沒有『保留實力』這種要求,但是為什麼突然就可以使全力了,我想不通,這就像給了我們一張完全超綱的考卷,壓根沒打算讓我們活著通關……」

  「第三,也是我最在意的點,他們剛才的交談中提到了『申請的時候,要簽安全知情書』,聽起來就像……就像他們不是來工作的,而是來冒險或者體驗的,所以關卡運營方需要他們簽免責條款……」

  「但這裡的運營方究竟是什麼鬼,那兩個人口中提到『他們精著呢』的他們,又是誰啊——」

  探花一口氣說到缺氧,成功在頭腦風暴里把自己逼瘋了。

  下山虎和大四喜聽得雲裡霧裡,原本還愧疚自己跟不上學霸的思路,現在看著抓狂的探花,忽然覺得,做學渣也挺好。

  「你提了三點,每一點落到最後,都是『原因不明』。」一直耐心聽完的范佩陽,給出自己的想法,「這些也許能給我們以後闖關或者分析這裡的運行模式提供思路參考,但對於眼前的關卡,毫……」

  他想說「毫無用處」,可話卻在第一個字這裡就戛然頓住。

  這四個字觸發了一些早就被他遺忘在腦海深處落灰的記憶。

  那是很久之前的某次公司高層重要會議,身體還沒查出問題的唐凜,作為財務總監,自然也參加。

  直到現在,范佩陽都記得那一天各位高管的糟糕表現,糟糕到他甚至懷疑自己整個高管團隊昨天晚上是不是背著他搞了什麼嗨翻天的團建活動,以至於今天大腦還沒上線。

  每一個他拋出討論的問題,都得不到任何建設性意見,每一個他質疑的關鍵點,都得不到清晰明確的回覆,最後他乾脆不問了,直接讓他們自由發揮,結果每個人都闡述了一堆乍聽高端實則無用的廢話。

  忍到最後都沒發飆,是他能給這幫人的最大溫柔。

  可是指望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不可能的。

  每個糟糕透頂的發言,都各有各的愚蠢,但歸到最後都是那四個字——毫無用處。

  對解決問題毫無用處,對判斷抉擇毫無用處,對公司發展毫無用處。

  他將這些認知完完整整傳遞給了與會眾人。

  毫無用處,也成了那一次會議出場頻率最高的「關鍵詞」。

  當然,「關鍵詞」是他給的定義,要用唐凜的說法,這四個字是他在每一位高層同事心上捅的刀。

  「好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會後的傍晚,唐凜來到他的辦公室,坐在他的對面,語重心長。

  「他們的責任是給公司帶來利益,我的責任是給他們發工資。我完成了我的,他們沒有完成他們的,你還要求我用虛假的話來顧全他們脆弱的自尊心,」范佩陽搖頭,「沒這個道理。」

  那時的唐凜坐在斜照進來的夕陽里,明明是無奈苦笑,卻也被落日餘暉染上一層溫柔:「你還覺得你虧大了?」

  「當然。」范佩陽說,「他們沒給我帶來收益,還帶來了我財務總監的批評。」

  唐凜單手撐著頭,沒好氣看著桌後面的他:「不是批評,是建議。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稍稍遲疑一下,才輕聲道,「公私分明。」

  范佩陽總覺得對方的神情和語氣,在說這個詞時有一瞬的微妙。

  可還沒等他細想,就又聽見唐凜繼續說:「你指出他們的不足沒問題,但指出問題不是為了擊潰他們的自信心,而是為了讓他們進一步提高。」

  四目相對。

  范佩陽認真打量了自己的財務總監,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便也不再多想,直言道:「知道自己的不足才能進步,我一針見血指出問題,就是在幫他們。」

  唐凜一聲嘆息,愈發心疼高管同事們:「你那不叫一針見血,叫全盤否定。他們不是機器,他們有心,有情緒,有喜怒哀樂,就算你不想去理解,至少要清楚,這些都會關係到你所謂的『給公司帶來收益』,他們……」

  「所以?」范佩陽希望他能略過那些冗長的鋪墊,直接跳到結論,「你想讓我怎麼做?」

  唐凜對被打斷沒太大反應,像是已經習慣了:「打個巴掌還要給個甜棗呢。你不想給也行,至少『一針見血』的時候,稍微溫和委婉一點吧?」

  「我拒絕。」范佩陽一秒考慮都沒有。

  唐凜單手撐著的頭差點一滑,心塞至極:「好吧,我放棄,你這輩子都學不會『委婉』了。」

  范佩陽不喜歡在對方眼裡看見失望,尤其是對自己的,眉頭下意識就皺了起來:「顯然你並沒有改變立場,我覺得有必要闡述一下我拒絕的理由,相信你聽完……」

  唐凜不想聽。

  范佩陽也沒機會說。

  因為唐凜突然起身,理直氣壯彎腰過來,把他吻住了。

  那一刻,唐凜恰好在傍晚明暗交接的光影里。

  距離太近了,范佩陽看不清的他的臉,只記得蜜糖色的黃昏日光照在他的眉骨上,很漂亮。

  然而最後,還是范佩陽先後撤,單方面結束了這個突然的親密接觸。

  理由也很簡單,雖然兩人已經在一起,但「不對外公開」是他們兩個達成的共識。就算任何人進他的辦公室都需要敲門,但萬一呢。他對出櫃之類的倒無所謂,但出櫃必然帶來一系列的後續問題,解決這些問題又會或多或少浪費精力,而他找不到付出這些精力後,能獲得的相應價值,那這件事就是沒必要做的。

  這個道理唐凜應該懂。

  「下次不要這樣了。」他說。

  唐凜一臉無辜:「這是讓你安靜的最快方法。」

  范佩陽挑眉:「不想聽我說話?」

  「不是,」唐凜糾正,「是你不說話的時候,最迷人。」

  等唐凜離開辦公室,范佩陽才反應過來,他在給自己親自示範,什麼叫「委婉的藝術」。

  而唐凜說最後這句話時眼裡一閃而過的東西,和之前說「公私分明」時的神情,幾乎是一樣的——這件事,范佩陽是在很久之後的此刻,才意識到。

  那是難過。

  他的公私分明,甚至他只要說話,就會讓唐凜難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帶著怒氣的質問,把范佩陽從過往時光中叫醒。

  探花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話說一半突然失神停住,他只知道自己辛苦梳理出的問題,被對方評為「也許……能給參考,但對於眼前的關卡,毫……」

  毫什麼?

  毫無用處是吧?

  他順嘴都能順下來,但他必須得讓范佩陽說,說完了大家才能一起掰扯。別以為文具樹攻擊力強就可以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下山虎和大四喜察覺到了氣氛微妙的緊張,但又不知道怎麼調和,只好默默抱緊自己的樹杈。

  「我說,」范佩陽終於開口,仿佛經過了某種深思熟慮,「你提了三點,每一點落到最後,都是『原因不明』。這些也許能給我們以後闖關或者分析這裡的運行模式提供思路參考,但對於眼前的關卡……好像還不太夠,還需要進行有針對性的深挖。」

  探花眨巴一下眼睛,突然愧疚。

  原來他聽錯了,不是毫無用處的「毫」,是好像的「好」啊……范總,對不起!

  下山虎、大四喜:「……」

  總覺得范總這番話有那麼一絲生硬,是他們的錯覺嗎?

  范佩陽暗暗呼口氣,「委婉的藝術」比文具樹還耗精神力。

  「那具體怎麼深挖呢?」反省過後的探花,真心請教。

  范佩陽說:「第一,他們結伴同行,但一共有多少人?」

  探花剛想說這哪知道,他們也才見到兩個,但很快意識到不對,剛才兩個獵人的交談里似乎透露過一些訊息。

  「1號,2號,4號,6號,」范佩陽說,「這是剛才兩個獵人提到的獵人編號。弓箭獵人叫另外一個4號,然後說他們之前殺的獵物里,兩個是2號的,一個是1號的,並且他們達成了『不碰6號』獵物的默契……」

  「最樂觀的結果,獵人只有六個,編號1-6,弓箭手是3或5號。最壞的結果,獵人有95個,只有2號對應兩個獵物,其餘獵人都只對應一個獵物……」

  「不太可能吧,」向來不願意動腦的下山虎,都覺得這個數字非常玄乎,「要真有九十多個,我們在森林裡走這么半天,能才碰上兩個?」

  「而且我們在山腳,是被人用掃射+飄浮分散的,」大四喜回憶先前的驚魂一刻,「如果獵人數量多,就沒必要分散我們,他們戰鬥力那麼強,直接正面打就行了,把我們分散之後,反而利於我們藏身。」

  「我也傾向樂觀,」范佩陽說,「但不能不做最壞打算。」

  探花、大四喜、下山虎:「……」

  九十五個獵人這種打算會不會也太嚴酷了一點!

  范佩陽:「總之無論獵人多少,我們的通關途徑只有一個——人海戰術。一打一必死,五打一勉強能保命,想獲勝,至少要十打一,才有可能。」

  「你還想獲勝?」下山虎不想滅自己志氣,但也得看實際情況啊,「這麼懸殊的實力差距,我們現在能保住命就是萬幸。」

  「只要匯合的人數夠多,就有可能,」范佩陽看向探花,「你剛才說的第二點,他們對實力完全沒有保留,在我看來,是把雙刃劍。雖然殺傷力高,但也讓我們有更多的機會探到他們的底,文具樹一樣的特殊能力也好,強悍的身體素質也好,了解得越清晰,對我們未來布置人海戰術越有利……」

  「還有你剛才說的最後一點,他們來守關是經過了『申請』。但你忽略了『安全知情書』。」

  范佩陽眼底沉下來:「既然他們被告知存在風險,我們就一定有機會給他們造成傷亡。」

  不知哪裡的霧被風吹出縫隙,一縷陽光溜進來,穿透繁密枝丫,落在范佩陽的身上,明亮耀眼。

  探花、下山虎、大四喜,久久不言。

  同樣三條,探花說完,一人抓狂,兩人懵逼。可范佩陽說完,他們熱血翻湧,只想立刻上場殺敵。

  范佩陽,一個為戰鬥而生的男人。

  片刻後,四人從樹上落地。

  探花:「現在就開始找大家匯合!」

  下山虎:「必須的,但怎麼找啊?」

  大四喜:「我來。」

  探花、下山虎:「你來?」

  「我的四級文具樹是[幸運抉擇],」大四喜摸摸鼻子,對於「炫耀文具樹」這種事有點不好意思,「就是可以在面臨兩個選擇時,做出相對正確的選擇。比如我們現在想和其他人匯合,該往左邊走還是右邊走,我可以用文具樹做出判斷。」

  探花和下山虎眼睛都亮了。

  這是什麼神仙文具樹,一樹在手,人生無憂啊!

  探花:「那你快看看,現在往哪邊走可以和更多的人匯合!」

  大四喜:「稍等……」

  十幾秒後。

  大四喜緩緩抬眼,轉向右邊:「這邊。」

  「呃,你再看看哪邊更安全。」下山虎還是有點不放心。

  又十幾秒。

  大四喜仍面向右邊,紋絲未動:「還是這邊。」

  下山虎放心了:「二合一,那我們趕緊走吧。」

  三人剛要行動,發現范佩陽還站在那兒,沒有要啟程的意思。

  探花狐疑出聲:「范總?」

  「唐凜,」范佩陽看向大四喜,問,「想找唐凜,要去哪邊?」

  大四喜怔了怔,沒多問,直接垂下眼,凝神操控文具樹。

  選擇在他的感知里緩緩浮現。

  「這邊。」大四喜慢慢轉向了左。

  誰都知道,唐凜是VIP的組長。

  下山虎更是親歷了2/10神殿裡,得摩斯從唐凜那裡窺探來的「一言難盡的戀愛故事」。看到大四喜從右轉向左,就知道完了。一邊是匯合更多的人,不僅能保命,甚至還有通關希望,一邊是唐凜,范總肯定要陷入糾結……

  范佩陽:「我往左走,你們保重。」

  ……你也太果斷了一點吧!

  范總一果斷,就輪到三個夥伴猶豫了。

  探花:「我們堅持往右,去匯合更多的人,還是改成往左,跟上范總?」

  下山虎:「大四喜,快,再來[幸運抉擇]。」

  大四喜:「這個不用文具樹,用我樸素的第六感就能告訴你答案。」

  三人面面相覷,默契在這一刻,升華了。

  霧重新籠上,森林又恢復了深郁寂靜。

  四人沿著左邊的路,漸漸走遠,他們的腳步很輕,交談聲也很低,只有偶爾從他們腳邊落葉上爬過的昆蟲,或者停在附近樹梢上的小鳥,才能聽到一兩句。

  范佩陽:「你們選擇跟著我,就等於選擇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和別人匯合,只有我們四個,想提升安全係數,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時刻讓文具樹保持在預熱狀態。」

  下山虎:「放心,我的[如膠似漆]、[膠水俠]隨時待命。」

  大四喜:「[我是你的幸運星]隨時加成。」

  探花:「[過目不忘]、[一目十行]、[記憶回放],你們覺得哪個對付獵人效果好點,我就預熱哪個!」

  下山虎、大四喜:「……」

  范佩陽:「你自己注意安全。」

  同一時間,森林深處。

  南歌已經獨自一人行走了很久,越走越覺得不對。樹木茂盛到遮天蔽日,光線暗得幾乎要伸手不見五指了,霧氣也在下沉,別說爬樹看山辨方向,就連十米外的都有些看不清。

  但這些都不是最讓她脊背發涼的。

  她覺得自己被跟蹤了。

  沒有證據,甚至連一點異常的聲響都沒發現過,但她就是有種感覺,有視線在偷窺著自己。

  同一時間,森林另一處。

  萊昂和周雲徽在一片灌木叢里,偶遇了。

  萊昂是獨行找路,聽見灌木里有聲響,慢慢靠過來。

  周雲徽是過來開閘放水,剛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就警覺地捕捉到了對方的腳步聲。

  兩人一個狙擊,一個火球,差點對轟。

  幸虧最後關頭,及時發現。

  「我去,你能不能別像個幽靈似的。」周雲徽讓對方嚇出一層冷汗。

  萊昂說:「我以為是獵人。」

  周雲徽愣住:「你遇見了?」

  萊昂搖頭:「還沒。」

  周雲徽說:「得,那你和我們一起找吧。」

  萊昂:「不用。」

  周雲徽:「人多安全。現在是霧大看不清,之前一直有……紫光升空,你沒看見?」

  一團紫光,就是一具屍體,可周雲徽不想說那兩個字。

  他和萊昂沒什麼交情,但畢竟大家一起闖關,他不希望萊昂也成紫光:「還是和我們一起吧。現在獵人在哪兒,戰鬥力怎麼樣,都還不清楚,這片森林一時半會又走不出去,你一個人亂晃基本就是自殺。」

  對方又邀請了一次,萊昂才注意到,周雲徽說的是「和我們」:「還有其他人?」

  「有啊。步步高升的,蓮花的,VIP的,我們都一起從河裡爬出來的。」

  VIP?

  萊昂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好。」

  兩分鐘後,周雲徽帶著新夥伴回到正在原地等著他的大部隊。

  萊昂也如願見到了臨時隊友們。

  步步高升的佛紋、骷髏新娘。

  蓮花的清一色、對對碰。

  VIP的越胖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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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萊昂:……

  越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