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希臘人敢結婚了嗎?
「我學過儒家經書,也了解理學的研究成果。如何看待婦人,他們已經說過很多了吧?對於這些敘述,我還是知道的。」郭康趕緊開口,試圖告訴他,自己已經很重視了。
然而,派屈克修士卻又搖搖頭。
「我們這裡的神學家和哲學家,都認為塞里斯哲學很有智慧。但不幸的是,他們都太善良了。」他認真地評價道。
「現在,很多人都喜歡研習程氏兄弟、朱先生等人的學說。但我們研究後發現,他們依然還停留在對婦女的過高期待中,幻想著自己能夠通過教化和規勸,就讓她們走上正道。」
「這個問題似乎不止是理學一家。」他想了想,說:「據我所知,從上古開始,就是如此了。」
「我的同事楊修士就是研究塞里斯哲學的。他給我說,連古典時代的哲學家們自己都說,塞里斯人的主要問題,就是喜歡給人當老師。可能從很早開始,他們非常沉迷於教化別人,能從中得到很大的快樂。」
「要我說,這也不是什麼問題。相比於其他樂趣,這種愛好已經非常健康了。」他攤攤手:「但我們也應該知道,有些人就是不可能教化的。」
「我之前看到過一篇很有寓意的寓言。」他對郭康說:「據赫西俄德說,『先見』的普羅米修斯創造了人類,之後掌管智慧的雅典娜來幫他,完成了這件作品。」
「普羅米修斯十分眷顧人類,他盜來天火,給人提供幫助;又在祭祀儀式上做手腳,把更多的肉留給人們享用,而不是祭祀給神。這些行為最後激怒了宙斯,於是,他召集其他希臘神靈,創造了女人,用來對普羅米修斯和人類施加懲罰。」
「第一個女人名叫潘多拉。赫淮斯托斯仿照女神的形象,創造了一個貌似端莊的生物。阿佛洛狄忒賜予了她令男人痴迷瘋狂的能力;赫拉賜予她好奇心;赫爾墨斯給了她說謊的天賦與狡黠的心靈;雅典娜給了她無知,和一身華美的衣服打扮。她還攜帶了世間所有的禍患,自此之後,一直與所有凡俗之人相伴。」
「潘多拉的意思,是『具備所有天賦』,意思是說,她象徵著女人的一切品質:她們的外貌和衣著看起來十分美好,能夠吸引人類;但當人類把她們像神一樣崇拜時,卻只會帶來災難。」
「女人性情狡詐,但又好奇心極強,總是不顧後果地打探一切瑣碎消息。她們擅長編制謊言,總是用欺騙來傷害人類,卻沒有真正的智慧——象徵『智慧』的雅典娜並不喜歡她們,這種能力,只賜給了普羅米修斯創造的人類。而之後的各種寓言裡,智慧也總是站在男人這邊的。」
這個故事,至今在希臘哲學家中間,都廣為流傳,郭康也很熟悉,聽得懂這些不算太隱晦的暗喻。其中的人類和男人,可以看做一個詞——聽起來可能有點怪,因為在希臘人的故事裡,人類和女人,確實是兩類不同的物種。
「赫西俄德說,後世的女人都是潘多拉的後代。她們是神派來的美麗禍害,會不斷折磨男人,讓他們像工蜂一樣整日辛勞,卻只能養活別人家的雄峰。」
「那些結婚了的人,決然不會得到幸福。就算有人得到了賢惠的妻子,他的一生也會充滿波折和擔憂;而一旦家道中落,這種厄運就更加致命了。」
「一些男人為此拒絕結婚,但當他漸漸年長,就同樣會面臨痛苦的境地。沒有人會贍養他,而其他親戚則會爭相爭奪他的財產——這正是早已設計好的懲罰的一部分,讓他們永遠無法逃脫宙斯的憤怒與報復。」
「當然,我們也不用相信里的神話部分。」他說:「這個寓言也很好分析:火的意向其實非常明顯,就是文明的象徵;而把祭品留給自己,意味著人類獲得了做出決定的自由,哪怕這種決定是神所不樂意的。」
「所以,整個故事的意思也很清晰:隨著人類脫離野蠻,進入了更發達的文明社會,擁有了更高的自由,婦人的問題,也就出現了。」
「你看,蠻族就很少遇到這種問題,而我們羅馬人算是受害嚴重了——我想,您應該也能理解吧。」派屈克修士苦笑道:「我想,這正是一種伴隨文明而生的苦難啊。」
「這也是我的另一個擔憂之處:如果不加以防範,隨著您的組織日益成熟,文明更加發達,婦人帶來的災難也會更加嚴重。這可能才是『宙斯的報復』所代表的本意。」
「我覺得,這不是文明發展帶來的問題,而是文明發展過程中的問題。」郭康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在各種方向上,出現問題都是很正常的,有些甚至可能是我們從來沒注意過的地方。但我們也不能因噎廢食。」
「我們確實可以注意下,但也不用太嚇唬自己。」他說:「我相信,這些都只是技術和管理上的問題,也可以通過這些方面的適當調整來解決。」
「我很擔心,到底是不是這麼輕鬆,所以才來見您。」派屈克修士坦言:
「赫西俄德是古風時代的希臘詩人,很多人認為他比荷馬還要更早。大致是天兄紀年前九世紀,或者前八世世紀這個年代,按我的印象……」他想了想:「就是塞里斯的西周末年,那個時候的人物吧。」
「他在那個時代,就已經發現了這麼多問題。到如今,兩千多年過去了,有幾個得到解決了?」修士搖搖頭:「我看現在的希臘人,依然受困於其中,沒見有什麼好轉的跡象。所以我們才認為,這則寓言依然有參考價值。」
「至於未來……」他猶豫著皺皺眉頭:「我當然無法預言未來,只是我覺得也不容樂觀。您覺得呢?未來的希臘人,真的都能敢於結婚麼?」
這個問題,把郭康也給問住了。
見他一時支吾,沒能回答出來,派屈克修士也不急,只是繼續說道:「在我們看來,羅馬教會帶來的那些東方觀點,有不少都和我們想的不一樣。比如他們認為,男人和女人是陰陽感生而來,應該屬於同一物種。當然,現在認為女人是單獨創造的學者也不多了:按傳統正教會的觀點,女人是由男人的一部分創造,應該視為一種人類亞種才對。」
「當然,這都只能算小事。主要的問題是,中原人可能……太善戰了吧。這使得他們的文化被保護得太好,很長時間沒有遭受過致命的打擊;他們的哲學家,也因此變得過於善良、或者說過於理想化了。」他委婉地批評道。
「歷代的塞里斯學者們,寫了不少作品,試圖從各個角度,對婦人進行教育,規範她們的行為,提高她們的道德,讓她們成為社會中有利的部分,而不是對人類的懲罰——但是,您不妨設想,試圖用人為的規矩,去束縛婦人的天性,這有可能成功麼?」
修士再次搖頭,直言道:「朱熹先生對『潘多拉的女兒』們過於仁慈,抱有的期許太高了。他輕視了女人和人類的差距,也過於看輕了她們的破壞力。」
「所以,理學的思想,在這方面問題很大,恐怕沒法解決現實的問題,肯定會被真正的哲學理念取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