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兩個埋頭苦讀,正在認認真真朗讀的兩個學生,雖然年歲看上去都還只是孩童,但幽冥女帝還是大概能夠辨認出這兩人的身份。
是顧修和秦墨染!
她雖然沒有見過這兩人幼年時的模樣,卻也還是能夠認出他們兩人的身份。
畢竟。
秦墨染就不說了,畢竟還在自己身邊,眉眼長什麼樣子她記的清清楚楚。
至於顧修……
這個耍了自己一把的王八蛋,不至於說化成灰自己都認識,但至少從那眉眼,幽冥女帝依舊還是一眼便能辨認出他的身份。
只是認出這兩人,幽冥女帝臉上的表情古怪了起來:
「這秦墨染倒是會玩。」
「在這封心之境中,不吃苦,不受罪,反倒是變出一個小顧修出來陪著自己一起念書?」
「看來這封心之境,和我想像的有些不同啊……」
喃喃一陣,幽冥女帝倒也沒有打斷什麼,而是暗中在門外就這麼看著。
可看了好一陣,幽冥女帝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秦墨染。
竟然是真的在學習。
按理來說,這麼長時間,都過去至少數個時辰了,可在學習的秦墨染和小顧修,卻並未停下念書,反而依舊在不斷地朗讀著一篇篇古文。
從《子罕》到《述而》,又從《述而》學到《學而》,翻來覆去不帶重樣,最主要的是,她們是真的從一開始就學,然後不斷地學。
甚至連休息都沒有。
好似不知疲倦一般。
本來嘛,這可能還是一種折磨。
但幽冥女帝發現,坐在顧修身邊念書的秦墨染,臉上雖然也是一副認真的樣子,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半點痛苦的樣子。
恰巧相反。
她的眉眼之中,寫滿了滿足和歡喜。
似乎對這樣的人生,非常滿意,甚至願意就此永生永世被困一般。
這個發現,讓幽冥女帝越發肯定。
封心之境,或許確實會讓人永生永世再也無法走出,但對於陷入封心之境的人來說。
恐怕可能還真不是壞事。
「讓人自甘墮落,沉淪至此,並且永生永世不願走出,直到肉身消亡,再結束這一切嗎?」
幽冥女帝喃喃自語,心中有所頓悟:
「那我的神魂之術,是否也可按照這個方向來?」
「編織一個讓人哪怕明知是假,卻依舊甘願沉淪,甘願永遠不醒來的夢?」
「這或許,確實是一個方向。」
「不過……」
說到這裡,幽冥女帝抬頭看了一眼秦墨染,眼神之中露出了幾分輕蔑。
是的,輕蔑。
「一個只會逃避,只會沉迷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的人,竟然也能達到那樣的高度,成為一方聖地的峰主。」
「看來這青玄聖地滅的,倒也算不冤。」
她明白秦墨染為何如此,但並不認可她的這種做法。
人生在世。
哪個沒有遺憾?
哪個沒有懊悔之事?
是人總難免會有不堪回首的往事,難免會有想要將自己藏起來,墜入那美好夢境,永世不願清醒的時候。
這很正常。
但就因為如此,就真的將自己永遠困於封心之境,永生永世躲藏於此,永生永世不再外出,不願面對外面的一切。
那這叫什麼?
這叫懦弱!
這叫麻痹自我!!!
且不說這種做法是對是錯,但至少對於現在的幽冥女帝而言。
這樣的人,就是徹頭徹尾的懦夫。
是她看不起的人!
身為修士,便該有打破一切的勇氣,彌補一切遺憾的實力!
幽冥女帝的目光,下意識的又看向了秦墨染身邊的小顧修,這顯然不是顧修真正的神魂,這是一個沒有什麼自主意識的傀儡。
或者說,這就是秦墨染幻想出來的,年幼時的顧修。
乖巧。
懂事。
對師姐充滿了溫和。
看到這個人,幽冥女帝忍不住又想到了之前兩次見顧修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顧修,和這個樣子的顧修有著天與地的差距。
而且。
白髮的顧修以身入局,以力破局。
雖說他們各自為營還是對手,但不得不承認的是……
「這個王八蛋不是好人,本尊也肯定要報復回來。」
「但至少。」
「這個王八蛋還是值得本尊高看幾分的。」
幽冥女帝輕聲說道,隨即伸出一根手指,朝著那邊一臉認真專注正在苦讀聖賢書的小顧修點去:
「這麼一個假貨。」
「沒資格冒充連本尊都有幾分佩服的人!」
霎時間。
一道湛藍色的神光從幽冥女帝指尖射出,朝著那邊的小顧修身影便點了過去。
假的。
終究是假的。
她要毀了這虛假的顧修!
只是出乎預料。
幽冥女帝這一指剛剛點出,湛藍色的神光還未落在小顧修身上的時候,卻見那原本一臉專注,埋頭苦讀聖賢書的小顧修,竟然先一步出現了一道道裂紋。
好似瓷器一般。
「咦?」
幽冥女帝詫異,急忙停手,沒再輕舉妄動。
下一刻。
「咔嚓!」
伴隨著一聲輕響,就見那小顧修的身影竟然就這麼崩裂開來,緊接著化作一道青煙。
頃刻間消散當場!
這變化來的格外突兀。
好似一塊石子,投入到了平靜的湖面中一般,瞬間打破了此地一切平靜一切祥和。
至少。
原本還滿懷陽光,春風拂面的秦墨染,猛然僵了僵。
她臉上的笑意開始收斂,眸中的滿足開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哀愁,是滿心的憂鬱。
以及無邊的驚恐。
「顧師弟!」
伴隨著一聲悽厲慘叫,秦墨染撲到了小顧修身形消散的位置,伸手不斷朝著空中抓去,不斷地想要將那一道道青煙重新抓取回來。
只是可惜。
她什麼都留不住。
好似美夢結束,噩夢來臨一般。
在秦墨染如此失態的時候,整個世界也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地在崩裂,屋舍在倒塌。
外面的竹林和花草,也在肉眼可見枯萎凋零。
甚至,就連天上那暖洋洋的太陽以及和熙到了極致的微風,也在這一刻化作一片漆黑和寒冷的寒風。
而與此同時。
一道道居高臨下,好似俯瞰眾生的身影開始出現。
剛看到,好似惡鬼一般。
可若是仔細看去卻會發現,那是秦墨染認識的那一個又一個故人,只不過這個角度看上去。
她們身上滿是銳氣。
「秦墨染,你明明拿到了地雲芽,為何不願意給你小師弟,你怎麼能這般自私自利?為師難道就是教你如此自私的嗎,你太讓為師失望了!」
「墨染,我們都是罪人,永生永世的罪人,永生永世都無法贖完罪責的罪人。」
「五師妹,你讀了那麼多的聖賢書,怎麼感覺還不如我這個沒讀過書的?」
「墨染,你這情況……以後沒事,儘量不要胡亂走動,特別是自己找師姐妹們,你會害了所有人。」
「秦師妹,這世上,人與人的資質終究是有區別的,你達不到的高度,無論再如何努力掙扎,也一樣是鏡中花水中月,註定徒勞無功。」
「秦墨染,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五師姐,你還真以為自己讀了幾本書就是好人了嗎,你就是個只知道滿嘴仁義道德,實際上全是雞鳴狗盜的災星!」
「秦墨染,你該死,你該死啊,我教你那麼多東西,教你識文斷字,教你符籙之道,你就是這麼對你老師的嗎?」
「……」
從師尊到幾位師姐,再到殷文書,這一個個身影輪番登場,用他們各自的口吻和語氣,說著那一道又一道讓秦墨染無法承受的話語。
在這些指責之中。
秦墨染抱頭痛哭了起來。
她捂著頭,蓋住耳,蹲下身子,好似一個無助的少女一般,拼了命的搖頭,拼了命的否認,更是拼了命的解釋。
只是……
這些「人」並不願意接受她的道歉,依舊還在七嘴八舌不斷的說著什麼。
那一字一句。
竟然在這一刻,化作一道道利刃。
朝著秦墨染而來。
不過只是眨眼之間,便將秦墨染洞穿的千瘡百孔,將她一點點的割裂開來,讓她整個人都好似麻袋一般,變的殘破不堪。
而在秦墨染最絕望無助的時刻。
那本來消失的顧修,此刻也再一次出現。
但此時的顧修,容貌已經出現了變化,身形已經長高許多,滿頭的黑髮同樣也已經化作白霜。
不過要說最大的變化,還是他的目光。
幼年時望向秦墨染那滿是柔和的眸光,此刻卻已經化作冷漠。
冷漠的。
讓人好似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一般。
他就那麼站在那裡。
沒有開口控訴什麼,更沒有指責秦墨染什麼,但偏偏那冷漠的眼神。
卻化作更加恐怖的兵戈,朝著秦墨染當頭劈來。
秦墨染幾乎在劈砍之下瞬間癱倒在地。
整個口中,竟然也都溢出鮮血。
遭受重創!
但此刻的秦墨染卻沒有關心自己身上的傷勢,她難以起身,乾脆就用盡全力,伸手朝著顧修爬了過去。
口中還在不斷喃喃著:
「顧師弟,對不起,對不起。」
「師姐錯了。」
「師姐真的錯了。」
「你原諒師姐好不好?」
「你原諒師姐,我們回到以前,回到過去,師姐再也不對不起你了,師姐再也不那麼冷漠對待你了,師姐再也不懷疑你了。」
「你變回來,好不好?」
「我們……」
「都變回來,好不好?」
這一刻的她。
沒有往日那青玄宗智囊的儒雅,沒有墨書峰峰主的端莊,她就像是一隻卑微到了極致的蟲子,不斷的哀求,不斷的懺悔。
祈求這一切結束,祈求一切回到最初。
只是……
這些懺悔。
什麼用處都沒有。
指責聲依舊,顧修那冰冷的目光依舊。
好似在告訴她。
覆水難收!
終於。
她還是沒有碰到顧修,沒有得到任何人的諒解,那冷言冷語化作的兵刃,終究還是將她所有的生機盡數斬斷。
當最後一口氣散去的時候。
秦墨染眼中。
只剩下了悔恨,還帶著一道道血淚淚痕。
而這個由秦墨染自己搭建出來的世界,在這一刻也同樣陷入了無邊黑暗。
一切,盡數歸於虛無。
看到這一幕,幽冥女帝眼中帶起了幾分震撼,但震撼的同時卻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神魂自毀?」
「她的神魂,竟然就這麼自毀了?」
她看出來了。
秦墨染在這封心之境中的神魂,竟然用了最壯烈的方式自毀了!
只是……
「不對啊?」
「既然能夠神魂自毀,她為何還會被困封心之境?」
「若是封心之境能夠自毀,本身就不可能存在才是啊?」
正在幽冥女帝沉思不解的時候,卻見那一片寂寥虛無的黑暗之中。
一道神光,突然毫無徵兆的照耀而出。
下一刻。
天上的暖陽再次高懸。
青山竹林再次恢復生機。
那原本倒塌化作廢墟的屋舍重新恢復。
而本該已經神魂自毀死去秦墨染。
也重新化作那幼年模樣,站在屋舍門前,滿臉期待的朝著遠處張望。
很快。
她眼中露出了萬般驚喜。
因為小顧修的身影再次出現,他臉上帶著和煦,眸中帶著溫暖,此刻來到秦墨染身邊,輕聲開口說道:
「五師姐,師弟陪你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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