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之苦,謀算十世。
掙脫詛咒……
這血脈之力化作的澹臺石,此刻說出來的話,卻帶著滔天隱秘,讓顧修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跳。
同時心頭卻也生出疑惑。
「世人皆知,太虛石蠟是世間至善之物,能得此物,用此物者,皆是心地良善之人,皆是有救苦救難大慈悲心之人。」
澹臺石看向顧修,開口問道:「但你可知,我澹臺一族的太虛石蠟,是何來歷嗎?」
顧修搖頭。
太虛石蠟神秘莫測,眾說紛紜,即使是他也了解的不多,只聽傳聞說,此物是世間至善至寶,有巧奪天工造化之力。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
太虛石蠟,除了少數幾次似乎是天地造化遺落之外,最多的,此物其實一直被澹臺一族持有。
「因為我澹臺一族,從一開始便遭到了詛咒。」澹臺石嘆了口氣說道:
「我澹臺一族,到我那一代,已過三十九代,或者說我知道的,便也只有三十九代,再往前,再無任何記載。」
「而這三十九代人,每一代,在出生之時,體內都有太虛石蠟伴身。」
顧修詫異:「石蠟伴身?」
「是的,伴身。」
「這本就是存於我澹臺一族血脈之中的東西,每一個澹臺族人誕生之時,血脈之中都會孕有太虛石蠟。」
似乎注意到顧修眼中詫異,澹臺石歉意道:
「當初我和你說,為保護族人,所以將太虛石蠟融入了我族人血脈之中,其實那是我撒謊,我什麼都沒做,也做不了,此物本就存於我族人血脈之中。」
顧修驚訝,想到方才澹臺石的話,忍不住問道:「就是你說的,詛咒?」
「是的,詛咒。」澹臺石點頭:
「這石蠟確實有通天造化之能,不僅僅只限於生死人肉白骨,持有此物,無論是修為進境、還是大道感悟,甚至神魂之傷,都也有用。」
「但最特別之處在於,此物具有類似佛門業力之能,名聲越好,世人稱頌越多,太虛石蠟之力,也會越強,越可將其發揮到極致。」
「但……」
「當真的擁有太虛石蠟,特別是開始利用自身太虛石蠟,想要踏入修行一道,想要讓世人稱頌之時,卻也是折磨的開始。」
「因為這東西,是枷鎖!」
顧修挑眉,隱隱有所猜測,果然就見澹臺石繼續說道:
「太虛石蠟只接受至善之人,其力也需要世人稱頌才可發揮,將其融入血脈之人,更是需永生永世行善積德。」
「但這樣也意味著。」
「若行惡事,將石蠟反噬。」
「若心生歹念,將受碎心裂魂之苦。」
「此物確實是至善之人才可用之物,但持有此物,運用此物,此生……」
「我,也將不再是我。」
「你能明白嗎?」
這話一出,顧修點點頭,心頭卻也難免震撼。
他確實明白了。
太虛石蠟是至善之物,也確實有造化之能,只要一心向善,行好事,生善念,受人稱頌,此物將會對其主人帶來無窮幫助。
但……
世人皆有七情六慾,善惡也總在一念之間。
善惡雖涇渭分明,但本也為一體。
哪怕是古之聖賢,佛門至尊,也沒有誰敢說,自己一生,沒有生過惡念,沒有做過惡事,因為人只要有念,便會有私心,而有了私心,便難免會有惡念。
而為了太虛石蠟之力。
終生只可生善念,行善事,廣積德,這根本難以想像。
哪怕一個人能做到,但難道一族子弟,生生世世都能做到嗎?
說是詛咒,倒也確實有道理。
「為何會如此?」顧修忍不住問。
「不知道。」
澹臺石搖頭:「我至今都不知道,太虛石蠟為何會在我澹臺一族的血脈之中,但我澹臺一族一直都有猜測。」
「這應當,是有人對我澹臺一族所作懲罰。」
「太虛石蠟的存在,意味著我澹臺一族要麼儘快死絕,在無人存活,自然也不會受這詛咒之苦。」
「要麼,就只能世世代代行善事,種善因,廣積德,如此才可免受碎心反噬之苦。」
「為了解這太虛石蠟之苦,我澹臺一族三十九代人,用過無數辦法,死過無數人,但最終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到了我這代,我選擇了改變。」
「我開始成為脾氣古怪的澹臺神醫,我很少使用太虛石蠟之力,見死不救,全憑興趣,就像當年你帶那許婉清來找我,我也不願救她。」
顧修點頭,他知道此事。
別看澹臺神醫這個稱呼,算得上聲名遠揚,有口皆碑,但其實澹臺石此人當年,雖然有超絕醫術,但性子卻極其古怪。
見死不救之事,他做過不少。
當年顧修帶著許婉清找上澹臺石,澹臺石一句不救,斷了顧修的念頭,任憑他如何祈求,澹臺石都不願意救人。
只是……
「可你最後,還是選擇救許婉清,甚至動用了太虛石蠟,為她換心。」顧修疑惑,奇怪問道:「就是你方才說的,謀算十世,掙脫詛咒?」
「此事,我有愧於你。」澹臺石嘆了口氣,歉意說道:
「當年我初見你和許婉清,瞧出了許婉清的傷勢,非太虛石蠟不可救,所以我拒絕了。」
「哪怕我看出,你是至純至善,是信守承諾之人,但我依舊拒絕,因為我澹臺一族想要解開詛咒,並非一人之力可成。」
「直到你苦苦哀求之下,我勉強答應,幫助許婉清,仔細查看傷情之後,我改變了主意。」
說到這,澹臺石看向顧修:「想來你現在,已經明白,許婉清的本性如何了吧?」
顧修沉默。
五百年的禁地,三年的壓制,其實他都沒有看清,甚至直到一眼萬年之後,他才真真正正認清身旁之人,從而煥然醒悟。
這並非什麼值得炫耀之事。
「心如明鏡不染塵,世態炎涼未識真。非是君身有錯處,只緣世事多迷津。」
「人心隔肚皮,你的那位師姐當年表現本就無可指摘,藏得深了,哪怕是外人都看不出來,遑論你這個師弟。」
「至於我能看出,靠的也不過是太虛石蠟,此物在我血脈之中,世人善惡,更容易看出一些端倪,你看不出來,這本就不能怪你。」
說到此處,澹臺石苦笑道:
「何況,也幸虧你未曾及早看出,若是再早個百年甚至早個三年,你來干預的話,恐怕我的謀劃,也將化作空談。」
「所以,你的謀劃是什麼?」顧修忍不住問。
這麼會功夫,他看出來了。
澹臺石並非真實存活,僅僅只是一縷殘魂封在了澹臺一族血脈之中,恐怕為的便是等待在這一刻,見到自己。
他沒必要隱瞞。
果然。
澹臺石確實沒有隱瞞,當即說道:
「我澹臺一族三十九代人努力,一直沒甩開太虛石蠟的詛咒,但其實並非全無法子,但想要做到卻也很難。」
「經過我澹臺一族數十代觀察,太虛石蠟雖是我族伴身,但其實是有輪迴之效。」
「十代是一輪迴。」
「只要十代人能延續,並硬生生熬製出完整的太虛石蠟,這藏在血脈中的太虛石蠟之力,也將會就此徹底剝離。」
「但想做到這一點,難如登天。」
「我可以為了熬製石蠟,忍受百般辛苦,忍受萬般折磨,甚至我的孩子,我的孫兒,我都可以說服他們。」
「但……」
「之後呢?」
「這是十代人,中間有一人動搖,都會功虧一簣。」
「或許他們自己願意,但若是有人看到自己自己的父兄長輩,看到自己的孩子孫兒受苦,誰能保證不動用這太虛石蠟之力?」
「所以,我需要有人來幫我。」
這話一出,即使是顧修心中已經有所猜測,卻還是難免忍不住震驚。
當年澹臺石救治了許婉清之後。
可是說過。
他打算澹臺一族從此隱姓埋名改為石姓,而且打算把剩下的半塊澹臺石蠟封在自己族人血脈之中,可讓太虛石蠟永遠庇護自己族人。
還特意說過,只有十代人血脈中的太虛石蠟完整取出,才是真真正正完整的太虛石蠟,哪怕是抓了一兩代人也不會受影響。
當初看,似乎是為自己子孫深謀遠慮。
可如今看。
確實是深謀遠慮,為的也確實是子孫後代,但這裡面。
卻從一開始,就是謊言!
本身就是陷阱!
他為了解除太虛石蠟詛咒,謀算了許婉清,謀算了自己。
甚至謀算了自己族人十代!
為此……
不惜讓自己的十代族人,受生熬石蠟之苦!
澹臺石明顯看出了顧修的想法,咬了咬牙說道:
「我這麼做,對不起許多人,對不起你,對不起澹臺十代子孫。」
「但,不破不立!」
「太虛石蠟的詛咒,對澹臺一族來說,不是饋贈,而是折磨!」
「為了澹臺一族,若是再來一次。」
「我還會做!」
顧修沉默許久:「你就不怕失敗嗎?」
「怕,所以當年我逼迫你立下道誓,幫我族人一次。」澹臺石回答。
顧修再問:「但你可曾想過,若我這次不來,澹臺一族將徹底滅了延續,你所謀一切,終將成空。」
就前段時間,他對這一切依舊一無所知。
哪怕是一眼萬年的夢中。
他看到了覺靈谷是許婉清的謀劃,但卻也不知道,覺靈谷中發生的這些罪孽,更不知道,澹臺一族竟然一直受到許婉清這般折磨。
若非許婉清以澹臺為餌,誘自己前來,澹臺一族一樣將會覆滅。
「人活於世,總要賭一場。」
「我澹臺一族生生世世受這份詛咒,早已經受夠了折磨,若是失敗,不過滅族而已。若是成功,也算是完成了我澹臺一族代代祖先心愿。」
說到這裡,澹臺石看向了身後,那一對正呆呆聽著這一切的母女。
她們已聽到了一切。
一直安靜沉默,滿臉呆滯。
澹臺石眼中閃過愧疚,但片刻之後,眼中愧疚被堅定取代:
「澹臺一族世世代代都在當大善人,大好人。」
「而我。」
「想要當這個家族惡人!」
「哪怕……」
「不入輪迴,遭後人永世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