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兵貴神速
他必須冷靜。
他必須明白,重慶已經淪陷近一年了,大宋在四川旗幟早已落地,唯一沒有落地的,只有在他這裡這一面了。
他不能因為一廂情願將這一面赤旗也葬送了。
只是他不能這樣對下面說。
「我們只有一千多人,而且今天沒有想過要打仗,都沒有吃晚飯吧。沒有力氣打什麼的打,現在吃飯,吃飽了又不能直接開打。時機早就過去了。」
「等等吧。看看下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冉智說的就是凌霄峰的事實。
凌霄城頭最大的問題,並不是敵人的進攻,其實敵人很少進攻,除卻梅國忠擅自發動,損兵折將那幾次之外,幾乎沒有進攻。
最大的問題是飢餓。
韃子圍城的心思,本就是餓死凌霄城守軍。
凌霄山上是一塊馬蹄形的平地,最中間有一塊凹陷,這裡有一道泉眼,正是因為如此,這一塊平地可以耕種。守軍所有的食物來源,都是這一塊山頭平地。
但對於所有守軍與家眷來說,是完全不夠的。
只能節省。
每天晚上所有人,包括冉智都不吃飯。
挨過餓的人都知道,睡著了就不知道餓了。
只會餓醒。
只會餓得睡不著。
甚至守軍都盼著韃子攻山,因為攻山的時候,才能吃飽。
人常常處於飢餓狀態,如果一下子吃飽,是不能直接投入戰鬥之中的。
這就是說冉智所言來不及的原因。
下面的將士也知道冉智說得對,只能紛紛嘆息,一團團地站在城頭向下看去,猜測到底是哪一支友軍做的。
冉智更是睡不著,他在城牆上走了一圈,大抵是看明白了。梅國忠所部大營,最少有三四支軍隊發起突然襲擊了。更是一瞬間就攻破了營寨。
最少出動了三千人以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人做的。」
冉智來到凌霄山城最西端,沒有看戰場上的烽煙,而是看向西北方。
敘州宜賓城。
下面打成這個樣子,勝負已經不用說了。
梅國忠已經敗了,不可挽回了。
問題是,韃子可不僅僅是只有梅國忠這一部。
是的。去年重慶陷落之後,四川已經大體太平,各部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還有一些抽調到南邊去打仗了。此地除卻梅國忠部之外,成規模的軍隊,也只有宜賓城中。
他擔心的就是宜賓城。
東方已經泛白,陽光已經在太陽之前,偷偷的溜出地平線,打在冉智的身後的千手觀音像上,千手觀音像的影子落在冉智身上,完全覆蓋了冉智的影子。
猶如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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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醒在身邊將士的簇擁之下,走在戰火未熄的梅國忠的營地之中。
當年很多事情,湧上心頭。
想起當初的裝腔作勢,不由一笑,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諸將已經完成各自的任務了。紛紛來匯合。
虞醒問道:「如何?」
「公子,梅軍各部已經平定。總共俘獲八千餘人,斬首一千餘人。還有逃逸的大概有一兩千人。」陳河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公子,梅國忠跑了。請公子責罰。」
虞醒微微一笑,說道:「如此無能之輩,生死何足道哉?」
「不過,爾等還能戰嗎?」
虞醒如此一問,下面的諸將大聲說道:「能戰。」
這一戰,勝的乾脆利落,有孟仲作為內應。幾乎直接衝到了梅國忠營中,對於熟睡的敵人進行屠殺。
更因為,這些人大多是降軍。
他們很多人與韃子是血海深仇。只是,形勢如此,大宋朝廷都亡了。這才投降。而今不過是混口飯吃,自然也沒有為韃子效死之心。見情況不妙,更是順利。
除卻勞累之外。
其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虞醒說道:「那好,留下一些人看管降軍。現在就出發,去瀘州。」
兵貴神速。
不僅僅虞醒明白,他的時間窗口是相當有限的。更是明白,今日之戰,不可能完全封鎖消息。他很早就知道,一旦開戰,為了防止夜長夢多,就不能停下來。
從凌霄峰到瀘州,不過一百多里。而今立即出發,在明天下午就能到長江邊。
是的。
長江邊。瀘州在長江北岸。
如果沒有張萬,虞醒根本不可能去瀘州。
他是不可能橫渡長江的。
而今現在也是如此,虞醒只能將大造聲勢,儘可能營造出局面來。
剩下的就交給張萬。
「李叔,你留下來看管俘虜,最後將他們整頓好,隨時備用。另外你也上凌霄峰一趟,與冉將軍談談。」虞醒對李鶴說道。
其實李鶴的傷勢還沒有好。一隻手幾乎不能用了。但是很多事情,沒有李鶴是不行的。
李鶴在張珏麾下執掌機要,很多事情只有他知道,很多人只有他認識。也只有他能聯絡各部。取得很多人信任。此事非李鶴不可。
李鶴說道:「屬下明白。」
虞醒安排好之後,立即帶地北上,並讓楊承澤為先鋒,到處宣揚大宋朝廷援軍到了。
畢竟,對於很多百姓,消息閉塞之極。大宋朝廷到底什麼樣了,眾說紛紜。但不管怎麼說,大宋朝廷這個招牌,在雲南是派不上什麼用場,但是在這裡可不一樣。
頓時四川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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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冉智吃驚得合不攏嘴,說道:「虞相公,在雲南另開一片天地?」
「不止。」李鶴與冉智之前不認識,好在李鶴在張珏身邊認識的人很多,他們彼此都認識的人很多,很快就取得了對方的信任,這才將虞醒在雲南做的事情告訴了冉智了。
「公子之意,是立足雲南,與韃子再戰天下。」
隨即事無巨細,將虞醒的計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冉智。
當初虞醒在瀘州對李鶴說這個的時候,李鶴是完全不相信的。只覺得虞醒是想逃入邊荒之地,苟全性命而已。
只是他自己也沒有想過,僅僅是一年。
一年之後,李鶴用百倍激情,將虞醒的計劃,已經做過的事情,沒將要做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冉智。
先蜀後滇,塞五尺道,守凌霄峰。西征雲南,等平定雲南之後,封鎖幾道孔道,北上擊蜀,東征湖廣,再興王師,重造天下。
冉智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忽然擊中了自己。
冉智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沒有人知道,他在面對無數人的勸降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沒有人知道,他在毫無希望的黑暗之中,是如何決定堅持下去?
沒有人知道,他對自己的未來有沒有預期?
大抵是選擇怎麼死而已。
即便如此,冉智也對自己,對國家,保留毫無保留的忠誠。
在整個四川,整個天下,都是宋軍紅色的旗幟的時候,凌霄城,長寧軍不算什麼?
只是當天下只剩下崖山一隅的時候,凌霄城長寧軍,這一點點星星之火,就尤為寶貴。
冉智很清楚。
天下如此,獨木難支。
甚至凌霄城在韃子那邊來看,都是多餘的。從凌霄城南下,僅僅是五尺道中一道輔路而已。
而今冉智忽然發現,原來不是這樣的。
天下事,尚可為?
在絕望之中,不知道禹禹獨行了多久的冉智,陡然發現一絲希望的光芒,整個人在巨大的歡喜衝擊之下,什麼失態不是失態早就不在估計之內了。
無數故人的身影,在冉智面前閃過。
冉智一直不知道自己如果死了,該如何見他們?
說他們拼死抗擊韃子,都毫無意義。說而今韃子成為了天下正統,說漢人成了四等人,說自己死了,大概天下就沒有漢人的旗幟了
別人或許,想死後有靈。
但是冉智一想到這裡,就想死後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死後猶不敢見江東父老。
但是這一刻,這一切是釋然了。
很多時候,中國人不怕粉身碎骨的。
怕的是,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毫無意義。
在這一刻,他所有的堅持與犧牲,一下子有了意義。
「虞相公何在?」
冉智整理情緒問道。
「已經去了宜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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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州城中。
「什麼?梅國忠不知為何人所破?」汪惟明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梅國忠所部萬人,不是一萬隻猴子?怎麼可能說敗就敗了。凌霄城中那幾個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汪惟明乃是鞏昌汪氏第三代子弟,年紀輕輕就是敘州路總管。
就地位還在鮮于弘之上。
原因就在鞏昌汪氏這四個字上。
鞏昌汪氏就是元朝內部漢人軍侯的一員。蒙古滅金之時,招降了很多地方豪強,就是漢人軍侯。
鞏昌汪氏就是其中之一。汪氏居鞏昌。
汪家更是在宋元戰爭中的先鋒,為韃子效死力。與蒙哥一起死在釣魚城下的汪德臣,就是汪惟明的父親。
而張珏的主要對手汪良臣,是汪家的家主,也是汪惟明的叔父。
汪惟明更是怯薛的身份,在忽必烈身邊服侍了好幾年,放出來後,轉遷飛速,不數年就為一路之總管了。
「大人,下官立即去查。立即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