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中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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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中國的樣子

  從芒部往七星山,有一百多里山路。

  趙立騎上李鶴準備的驢,緩步而行。

  趙立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竹林,一線山路在遠處若隱若現。直到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更有大木參天,山巒疊翠。

  景色雖好,難入楚客之心,他的心思多在一些別人注意不到的細節上。

  他發現這一條山路,有很多修繕的痕跡。

  修繕的工程也不大。

  不過是墊墊土,修一道木柵欄,挖一道排水溝。等等。

  看似舉手之勞,讓道路好走一些容易。

  這些痕跡還很新,最多不過數月。

  趙立問李鶴說道:「這些是虞使君讓人修的?」

  李鶴不知道,他去問了其他人,回來告訴趙立,說道:「正是。當日行軍的時候,公子順手派人做的。」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趙立說道:「虞公子有昭烈之風。」

  趙立這一句話,決計不僅僅是說,虞醒有劉備的道德品質,是仁人君子,更是期盼虞醒真能如劉備一樣,能為漢室延續數十年。

  甚至,恢復中原,還於舊都。

  卻不知道,虞醒這樣做,是出於完全不一樣的動機。

  這是現代地方治理與古代地方治理完全不一樣的思路。

  古代官員號稱牧民,他們更多的職能是保持地方上對中樞的服從,這種服從是經濟上的,上繳賦稅。也是從心理上的,王道教化。至於地方發展成什麼樣子。根本不在意。

  興修水利,造福百姓,這是好官。但是不做這些事情,也不能說是不好。

  但是現代對地方的治理,卻是經營性的,地方經濟發展,百姓民生,放到了一個相當高的地位。

  虞醒本質上是一個現代人,他對地方上的思路,也是經營性的。如果給他時間,他非要將這一條路修好不成,畢竟要想富,先修路。

  而眼前這種修繕,不過虞醒的本能。

  趙立心中已經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虞醒形象。

  男兒到死心如鐵,親試手,補天裂,是為忠勇。帶三百人破一蠻部,是為能。分田安民,行軍之時,不忘修繕道路,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是為仁義。

  「或許這樣的人才能承擔起天下大任。」趙立內心之中又生出另外一個的形象,就是文天祥。

  他是見過文天祥這位狀元郎的。

  「不知虞醒比文相如何?」

  此念一生,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虞醒了,督促道:「走吧。」

  不多時,七星山已經在望了。

  虞醒已經奪取七星山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七星山變化很大。

  七星山人力短缺,對周圍的影響很大。要知道七星山這裡與芒部是不一樣的。芒部本質上,就是一個山溝。與外面溝通不便。而七星山是一個三岔路口。聯繫各方。

  地無三尺平的雲貴高原上,各部很難完成對自己領地的完全控制,崇山峻岭之中,也分散著很多小部落。

  而虞醒連野人也願意收留的開放心態,也讓附近很多部落紛紛投奔。

  傳說,周太王遷岐山,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虞醒雖然沒有那麼誇張。但是也有相近的效果。

  這裡更是因為交通優勢,與特色商品,形成了貿易中心:當大家都在這裡買鐵的,就不介意順便將自己部落產得小玩意在這裡擺一個攤。

  在各部大規模交易還沒有開始,這種小規模零售貿易,已經給七星山增添了足夠多的人氣。

  也吸引了很多人歸附虞醒,成為編戶。

  也讓這裡並不比芒部人口多,但看上去熱鬧了很多。

  這種熱鬧震撼了李鶴與趙立。

  大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在趙立知道,這僅僅是虞醒一個多月內營造出來的效果,心中更是震撼無比。

  只是他到底多年城府,心中地震,外面人卻看不出來。

  李鶴立即帶著趙立去見虞醒,卻撲了個空。李鶴問張雲卿說道:「姑爺在哪裡?」

  張雲卿一指外面的山,說道:「就在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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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腳下。

  剛剛生產出來的水泥塊,放在空地上。這是在進行定型測試。

  虞醒坐著一邊大石頭上,周圍姜娃子,龍山子,呂安,以及其他州學學生都在細細地聽虞醒講課。

  「數學,本質上就是找相同與不同的遊戲,一棵樹與另外一棵樹放在一起,是兩棵樹。但是一棵樹與一塊石頭,放在一起,就不能說兩棵樹,或者兩塊石頭,他們必須要分別描述。」虞醒說道:「找相同與不同,看似很簡單,其實是從一個定義出發的。比如樹與石頭,可以說兩樣東西。是另一種定義上疊加。」

  「有些定義是約定成俗,不自覺的。有些定義卻是我們理性精神出發,實事求是地給予自然公理化的定義,並用實驗驗證我們的定義。這就是科學。」

  「數學是我們最重要的工具。是我們科學研究的眼睛。」

  虞醒看著下面學生,一個個雙眼迷茫,似乎在說:每一個字都能聽懂,但是合在一起,卻聽不懂了。

  虞醒也無奈。

  他對這樣的情況,其實是有預期的。

  畢竟,這些學生底子太淺了。

  跟他們講如何打獵,要比給他們講科學精神要好多了。

  只是,時不我待。

  虞醒作為一個科學家的本能,他渴望能在這個世界上傳播科學火種。

  一旦抽出一點時間,自然要拼命地講,將科學的核心理念告訴學生們。

  並不是為了讓他們現在懂。而是等他們多年之後,忽然想起今天的話,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科學。

  如果,他們有多年之後的話。

  不過,學習也要勞逸結合。

  虞醒說道:「今天,就到這裡,我說的話,你們好好想想,遇見難以解決的問題,或許可以想想我今天的話,科學方法論,不僅僅是可以用來研究,在遇見難題的時候,你們也可以用科學的思路去分析,如何定性,如何定量。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去闡述,去解決。」

  「好了。可下面以提問了。」

  下面的學生們頓時來了精神,一掃昏昏欲睡的感覺。

  「老師,」呂安說道,「你說我們是中國人。那麼中國是什麼樣子的?」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一下子將虞醒問住了。

  中國是什麼樣子的?

  這些孩子被虞醒灌輸了中國人的概念,自然對中國產生嚮往。

  「該怎麼說中國啊?」虞醒一時間語塞了。

  此刻李鶴正帶著趙立走過來,李鶴本來想要去打招呼的。趙立聽了下面學生的詢問,忽然拉住了李鶴。讓他不要說話。

  因為趙立也想聽聽。在虞醒口中的中國是什麼樣子的?

  虞醒沉吟了片刻說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隨即虞醒又細細給學生講解這一段話,說道:「這是古人說的一段話。自古以來,無數仁人志士,都在為這個目的而奮鬥。中國之所以中國,並不在中國現在是什麼樣子,而是中國人將要將中國變成什麼樣子。」

  「也正是秉承這個信念,中國自古以來都是天下之中,天下繁華之所在。」

  「此也是華夷之分野。」

  「上古之時,中國與四夷,並沒有什麼區別,聚族而居。與芒部水西,相差不大。而今伏羲定曆法,神農嘗百草,黃帝制兵戈,大禹治水,秦漢之經略,唐宋之營造,乃有今日之中國。」

  「而四夷之心,較之野獸何有上下,無非殺人盈野,奪人之產業,踐人之妻女,以為英雄豪傑。」

  「而今之天下局面,就是這些英雄豪傑作祟,以禽獸之心,奪天下之業。」

  「是以,易姓改號,是為亡國,率獸食人,是為亡天下。」

  「亡國,肉食者謀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華夷之辨,是虞醒必須要面對的議題。

  也是蒙古人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虞醒要化夷為漢。必須要界定中國人的概念,什麼是中國人?

  蒙古人要統治中原,化解中國人的反抗,也必須要面對這個問題。北方所謂大儒,大概都舉著用夏變夷。大抵是蒙古人在中國用儒家之道,就是華。就是中國。

  用來穩固統治,用來凝聚人心,用來化解反抗。

  虞醒必須在概念是回擊元代的華夷之辨。

  從而闡述一個道理,為什麼要反抗韃子,為什麼要與韃子戰鬥到底?

  對很多人來說,特別是眼前這些人來說,說是為了崖山的趙官家,是遠遠不夠的。特別是崖山的趙官家,也快沒有了。

  虞醒必須用思想上的勝利來凝聚人心。

  今天這一段話,在他心中醞釀很久了。甚至反覆思量過很多次。所花之心思,甚至勝過領兵打仗,乃至於技術研究。

  因為政治綱領,一旦確立,就萬萬不能更改了。

  虞醒在他的政治綱領之中藏的,其實是現代中國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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