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為天下理財

  第九章為天下理財

  此言一出。謝枋得頭皮發麻。

  因為上一個說這個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安石。

  王安石在南宋的評價可是不高的。

  「天下生意,朝廷並不是全部做。而按照前朝的做法。到處設卡,各種大宗貨物都要專營。但是真的收上來錢嗎?其中各種弊端,謝相要比我清楚吧。」

  「下面收上來的錢,十分之一,進了朝廷府庫,就算是不錯了。」

  謝枋得沉默不語。

  財政問題,是困擾兩宋一輩子的問題,兩宋從一開始就面對財政問題。從一開始宋太祖為了北伐燕雲十六州的軍費,後來真宗將錢花光了。仁宗邊患,錢荒等等。

  為了財政問題,各種手段都上了。

  王安石變法,這是動靜大的。至於動機小的,比如茶法,在北宋幾乎要二十年都要改一下,因為舊法不行,收不上錢來。

  至於亡國,固然有賈似道所作所為令人心離散。但本質上,是財政問題不能解決,外溢到其他問題上了。南宋軍隊只要給足了錢,還是相當能打的。

  兩宋是沒有錢嗎?

  不。有錢。

  一方面就是兩宋花錢太多,養著一個龐大的士大夫階級。

  另外就是收稅成本太高了。

  宋朝什麼賺錢的生意都要插一腳,嚴重打擊了民間經濟的活力,各種大宗貨物都要專賣。

  外面有海關。內地到此還有設了稅關。

  內部經濟都不成一個整體,南宋甚至在境內分割出好幾個貨幣區。就可見一般。

  單單論民間經濟,宋朝遠遠比不上明朝。最少明朝內部市場是統一的。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並不需要倒換貨幣。

  至於貪污腐敗,下至胥吏,上至宮廷在其中搞錢,就更不用說了。

  「故而,今後這種辦法是不行的。想征商稅就要另想辦法,這公司就是我想的辦法。抓大放小,年營業額在百貫之下,一律僅僅收一個基本的門鋪稅之類的。不再徵收。真正要徵收的就是大商賈。」

  「我拿李輔叔舉例,李輔叔這兩年賺了十八萬貫。且定商稅為兩層。我們就能從李輔叔身上,徵收一點八萬貫。」

  「雲南李輔叔才幾人啊?」

  虞醒說道:「是的李輔叔是少,但其他商家卻不少,如果我沒有記錯。那些家財萬貫的商戶,現在已經有一些了吧?」

  「殿下,你這是效仿漢武帝?」

  漢武帝搞告緡令,強征天下富人的財產稅。而且放開舉報,舉報者能得家產一半,一時間令天下人人自危。

  大失民心。

  「漢武帝,做得太糙了。我的意思是,今後凡是做大的商號,必須在官府登基註冊公司。否則就是非法經營。」

  「註冊公司,必須有保人。有財產作保。」

  「可以分獨資,與合股,獨資就是一個人所有,合股就是眾人所有。」

  「朝廷會制定賦稅。可以分為經營稅與所得稅,經營稅就是公司經營必須交,定一個標準,而所得稅,就是我剛剛所言的,每年利潤中按比例徵收的。」

  「漢武帝大費周章,也沒有弄出來多少錢,我這種辦法,只需組建一支強有力稅吏,就能將徵收大部分商稅。」

  「畢竟,如果一個地方官連地方上有多少大商賈都搞不明白,這個地方官也太失職了。」

  謝枋得沉默良久,他心中反覆盤算。

  這一件事情能不能做?

  他發現好像能做。

  其中這裡面也有很多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查帳的人手。按虞醒的辦法。朝廷所需要的查帳人手,那就不是一個兩個,那是成千上萬。

  不查清楚帳目,如何徵收賦稅?

  但在謝枋得看來,這都不是問題。

  不要說別的,單單虞醒打比方的從李輔叔那徵收的一點八萬貫,就足以養數千稅吏一年了。

  就成本上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我之前為什麼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啊?」謝枋得心中暗道:「如果早想到這個辦法-----」

  他隨即暗暗搖頭,大抵南宋還是要亡的。

  因為推行不下去。

  宋朝的體制之下,所有人必須當官才有出路,不當官的人,過得必定悽慘無比,能賺錢的生意,背後都有權貴,要麼是權貴用白手套下場經營,要麼就是主動給某權貴份子錢。

  這種情況下,想從這上面收到錢,幾乎是天方夜譚。

  而雲南不一樣。

  雲南商業並不發達。

  本質上,就是少府經濟體系的附庸而已。

  但謝枋得相信,隨著天下太平的那一天,這天下會恢復往日的繁華的。

  現在制定規矩,將來做事的時候,就方便太多了。

  「殿下,英明,臣佩服。」

  虞醒笑道:「如此說來,謝相是同意了。」

  虞醒完成了將自己的大漢朝廷從封建王朝變成資本主義政府的第一步。

  本質上,這就是一個拿誰的錢問題。

  宋朝,非農業賦稅已經超過了農業賦稅,但是宋朝對民間商業,那簡直用生吞活剝來形容。除卻官家,誰也沒有賺到錢。

  而現在這種看似徵稅方式的改變,本質上是政權性質的改革。

  因為賦稅的大頭一定是商稅,具體來說是商稅中的公司所得稅。

  商業發展好了,朝廷賦稅就高,朝廷能做的事情就多。商業發展不好,朝廷的錢就少。而朝廷與人一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一旦錢少了。那問題可就大了。

  也就讓朝廷必須為商業發展負責,為止保駕護航,甚至發動戰爭開闢市場。

  「臣還有問題。」謝枋得說道:「朝廷如此公然鼓勵經商?」

  虞醒一笑,說道:「陳相。」

  陳宜中聽得入神。他的感悟其實比謝枋得還深,一來陳宜中是福建人。福建海貿發達,陳宜中鄉人之中從事商業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豈能不知道其中內情。

  二來,陳宜中在地方轉任數十年,他當地方官的時候,謝枋得還在讀書。故而他更清楚這一套的可執行性。

  此刻聽虞醒叫自己。心中已經明白幾分。

  「臣在。」

  「你覺得如何?」

  「前日,葉水心再傳弟子車若水來到雲南,臣與之談,以為學問精深,臣請陛下親赴西南大學,聽車老講永嘉之學。」

  陳宜中看似什麼都沒有說,但卻回答了謝枋得的疑問。

  葉水心是誰?

  葉適。

  葉適活著的時候,與陸九淵,朱熹齊名。是永嘉學派的代表人物。

  陸九淵就是心學的鼻祖,王陽明承其後,朱熹的理學更不用說了。葉適在理論上,也是稍次於這兩位的。

  永嘉學派講究經世致用,以利合義。

  卻是後代所承接,甚至在清代永嘉學派被後人推崇,清代永嘉門人,用永嘉學派,容納西方思想,想自成一體。

  陳宜中這一番話,就是建議虞醒將永嘉學派定位雲南的官學。

  虞醒一套科學理論,是不錯,但是沒有直接指導上層建築。而永嘉學派與虞醒提出的這一套稅收政策,簡直是絕配。

  為經商洗白了。

  因為經商絕非給自己賺錢,那是為國家理財。因為每賺的一分錢,其中就有國家的一份。甚至可以說,國家就是我公司不列股東名錄的股東,不過是以稅收的形式分紅而已。

  那經商還能是賤業嗎?

  虞醒也早有此意,問謝枋得說道:「謝相以為如何?」

  「殿下英明。」謝枋得雖然是江西人,從學術上來說,他更親近理學。但國破家亡,生生死死走了一遭,現在的謝枋得現實無比。

  只要能打韃子,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理學,心學,永嘉之學,只要能派上用場,什麼都行。

  「臣以為,當確定一些行業,不能讓民間經營。」謝枋得說道:「比如礦山,這類產業聚嘯數萬百姓於深山之中,一旦有變,就是數萬亂民。」

  「還有少府現在所從事的行業,都禁止民間進入。」

  「好。」

  其實古代壓制商業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商業規模大了之後,對統治者有影響的。

  謝枋得出於這種擔心,更出於對少府的影響。

  畢竟少府現在是雲南最重要的經濟來源,一旦少府有了事情,整個雲南就要打噴嚏了。

  「民間開辦公司之事,應該在昆明先做試點。」虞醒說道:「喬堅調回來,加戶部尚書,知昆明府,專門負責這一件事情。」

  虞醒對這一件事情十分重視。

  昆明作為雲南工業中心,也是雲南的商業中心,做試點再合適不過了。幾乎是必然的。

  但是喬堅卻不是必然,而是虞醒對喬堅的偏愛。

  虞醒非常確定,未來的丞相一定要熟悉工商業。虞醒不確定誰會成為來的未來的丞相,但他圈定幾個人物培養了。李裕孫是其一,喬堅也是其一。

  不過,時間還長。

  他們都還年輕,而且很多事情都是北伐之後的事情了。

  但現在準備起來並不算早了。

  所以,讓喬堅回來管昆明府,是降職,即便加了一個戶部尚書的銜,也是如此。但喬堅想成為丞相,這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