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安南諸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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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安南諸陳

  清化城中。

  陳慶余再次歸來。

  心情卻截然不同了。

  陳慶余見了安南上皇,言明江北之事。

  陳慶余來的時候。江北的屠殺依舊在繼續。阿術就用這種辦法壓縮,陳國峻的活動範圍。在阿術看來,當一批區域成為無人區後,韃子在這一片區域的機動能力,是要遠遠勝過安南陳氏的軍隊的。

  這就會帶來軍事上的好處。

  也就是說,江北的抵抗一日不停止,韃子的殺戮一日也不會停止。

  隨即陳慶余痛哭流涕,說道:「陛下,江北百姓死於韃子之手者,不可計數。局面實在是難以維繫下去了。臣,臣-----」

  有些話不好說出口。但是態度卻表露無疑。

  安南上皇臉上再也崩不住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下面人面前表現出風淡雲輕,這不僅僅是維持自身神秘性的必要條件,也是他的個人修養。喜怒不形於色。

  而今他再也支持不住了。

  「韃子安敢如此?阿術不怕下十八層地獄嗎?」

  安南上皇在決斷大事的時候,其實也不在乎一個人兩個人的生死。但是當這個數字乘以十倍。乘以一百的時候,縱然安南上皇自詡為鐵石心腸,也承受不住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蒙古人的下限如此之低。

  他更明白一件事情。蒙古人如果秉承將安南殺成白地之心,這一戰想勝,就太難了。

  這些人的現在,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未來。

  心中憤怒仇恨恐懼,到了極限。

  忍不住掩淚而泣。

  左右侍者,無不垂淚。

  要知道安南陳氏龍興之地,就在紅河以北。

  雖然安南陳氏入主升龍已過三代。所謂的祖地,多年沒有回去了。但依舊血脈相連。

  安南陳氏宮廷中很多人都來自江北。

  這如何不讓他們擔心?

  「今日就到這裡吧。」安南上皇雙眼通紅。他不是聽不出來陳慶余的言外之意。

  是的。安南上皇對於勝利的期許已經破滅的七七八八了。他知道這一戰,即便贏了。安南陳氏也將面對風雨飄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這麼多傷亡。極大的動搖了陳氏的根基。

  似乎到了這一步投降,對陳氏來說,才是最划算的。

  只是他胸中有一口氣,如鯁在喉,咽不下,吐不出。

  他做了多年上皇,平日想得最多的就是利害算計。

  權力是,感情是,人心易是。

  甚至在韃子大屠殺之前,他是真考慮過與韃子議和。答應韃子種種條件,甚至殺了自己的兒子,只要能保全家國。未必不可。

  但是此刻,似乎他手中沒有籌碼了。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失敗者。

  似乎順應形勢投降,去謀求一個體面的收場,畢竟以韃子的作風。將來安南陳氏,縱然不為一方之主,但是也能世代簪纓。榮華富貴。

  只是,他不願意了。

  安南到底是儒家文化圈。治國之道。儒皮法骨。

  此刻安南上皇心中想得是青史上的名聲。

  韃子勢大。而且安南這人對中原王朝特別複雜的心態,強烈對抗,卻又在骨子裡離不開。如果安南上皇用一個體面的方式,向韃子投誠,安南上皇覺得,自己是能夠接受的。青史上名聲也不算壞。

  但而今走到了這一步。

  國何在?棄於敵。

  家何在?不忍言。

  軍何在?死陣前。

  民何在?填溝壑。

  他似乎忽然發現,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有的只有他自己。

  每一個人只擁有自己的時候,那麼自己的尊嚴與感受就分外重要。

  他不想投降。

  就當是他由奢入儉難,當管皇帝的人。寧可去死。也不願意給人當狗。

  只是他的理智卻告訴他。事情不能做絕。

  要留一線聯繫。

  所謂斗而不破。

  他即便心中再憤懣。也僅僅是請陳慶余出去。

  陳慶余離開之後。正想去找自己舊部。就見一輛馬車停在陳慶余面前。

  這是一輛雲南造的馬車。

  雲南造骨架,上面有安南能工巧匠做得車廂。一般來說,需要從雲南定製。這不便宜。更不要說,一路敗退下來,多次丟盔棄甲,各種物資都丟了。單單陳慶余斷後的時候,一把火燒了不知道多少船。就為了阻擋追兵。

  現在能拿出這樣馬車的人,定不是尋常人物。

  陳慶余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陛下,看來不是我背叛你。是你眾叛親離。」

  他還沒有從清化宮殿裡出來,消息已經傳開了。

  而很多人的反應與安南上皇是截然不同的。

  說資產階級的軟弱性,這一點或許不夠透徹。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是一個人都會愛惜的自己的生命。但是普通百姓一無所有,根本不可能用其他東西來交換自己活下去的可能。

  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拿起武器,給自己爭一條命。

  而有權力與財富階級,就不一樣了。

  他們有這樣那樣的籌碼。

  在面臨死亡威脅之前,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自己手中的這些籌碼來換自己的性命。

  而且很多時候,敵人要的其實也不是某些特定人群的性命,而是這些人手中的籌碼,或者其他東西。

  雙方就有妥協的可能。

  而今就是這樣的。

  安南抵抗戰略面對韃子大屠殺,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無數安南陳氏的高層,也在想自己的未來。安南上皇有自己的驕傲,有自己的堅持。但是其他人未必有了。

  正如陳慶余之前分析那樣。

  很多安南權貴其實願意付出一些代價,來換取自己活命,已經自己的權力與地位的鞏固。而阿術也願意保留一些安南人,為他維持安南的局面。以及供應軍需糧草。

  但是雙方需要一個能夠互信的中間人。

  陳慶余心忽然覺得:「今日之事,似乎不難。」

  「上皇,已經不是清化城之主了。」

  *******

  夜裡。

  安南上皇跌坐在床上,雙眼通紅,愣愣發呆。心中不住的再想策略。他不甘心就此失敗。

  「難不成,我真要給漢王稱臣?」

  他想來想去,似乎只能將希望寄託於漢王虞醒身上。

  而今漢王手中的十萬兵馬,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指望了。

  但是他也明白。

  漢王一旦掌控安南,他的下場,僅僅是稱臣那麼簡單嗎?

  雲南的體量比大都小太多了。雲南還要支撐與大都的戰爭,也就是說,雲南對安南物資的索取,要比大都多太多了。

  而且漢王在祭祀雄王的文章,他已經看過了。

  別人看得是同仇敵愾。他看得是狼子野心。

  安南上皇想來想去,也沒有辦法了。就現在的局面,他寧肯落到虞醒手中做一個富家翁,也不願意落在韃子手中。

  「來人,點燈。」

  安南上皇寫了一封親筆信,向虞醒求援。

  在信中答應。

  「漢王兄,能破韃子,安我社稷,小弟願意平分安南以勞漢軍。」

  至於其他不要錢的好話。更是說了一籮筐。

  原本是虞醒稱呼他為皇兄。而今他四十多的人稱呼虞醒為王兄。至於平分安南。安南上皇從骨子都不願意,畢竟現在的安南還不是越南,沒有湄公河三角洲的大片土地。

  核心地帶只有一片土地,那就是紅河平原。

  就地理上來說,紅河平原不足以立兩個國家。

  分一半土地給漢王,就是引狼入室。

  但是他現在只有一個名頭,連一半土地都沒了。只能狂開空頭支票了。

  他這邊剛剛寫好密信,讓下面人封好。卻忽然聽到外面喊殺聲大做。

  安南上皇悚然而驚。提劍而出,大聲說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陛下。」陳日赫渾身是血從宮外退回來了,說道:「城中反了。陳慶余聯絡其他勛臣,打過來了。」

  安南上皇一愣,苦笑說道:「他們就這等不急,寧可信韃子,也不信我嗎?」

  清化城中的權貴都是些什麼人?是諸陳。

  安南陳朝的核心政策,就是重宗室。在朝廷上有位置,幾乎全部姓陳。從升龍敗退到清化,一路上戰事頻頻,很多人都被拋棄了。安南上皇一直沒有拋棄的人是誰?

  是諸陳。

  因為他覺得,這些人是安南陳氏的核心所在。

  可以說安南上皇不僅僅是安南陳朝的國主,也是安南陳氏的家主。

  而今面對諸陳的叛亂。安南上皇心中簡直是痛徹心扉。

  唯一沒有背叛的是他的親弟弟。

  「大兄,現在該怎麼辦?」

  「我帶得人太少了。」陳日赫畢竟年輕,這種事情他事先根本沒有想到。被打了措手不及。「估計堅持不了多久的。還請大兄速速拿主意。」

  「拿主意?拿什麼主意?」安南上皇淡然說道。他看著天色,天快亮了。「還有什麼主意可拿啊?」

  陳日赫沉默片刻,讓左右緊緊甲冑,將面甲放下,向安南上皇行禮,說道:「大哥,我去了。」

  「去什麼?」

  「自然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一群畜生。畜生。」陳日赫滿臉激憤,目眥欲裂。

  他真想與這些人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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