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今安在
大多數受傷的人都倒在地面上,大聲呻吟,伸出手來,想要身邊的袍澤拉一把。
有人去拉了。但將自己暴露在箭雨之下。隨即與這個受傷的人一樣,倒在地面上。
其餘人就不敢拉了。
只能個人顧個人。
於是一個個倒地呻吟的傷員,在箭雨中變成沉默起來。
而更多將士踏著一路的鮮血,也變成沉默起來。
阿里海牙帶著騎兵縱馬而過,速度很快,死傷並不多。但是看著一路染滿鮮血的道路,就知道。
軍心散盡。
阿里海牙大軍通過此地不足十二個時辰。
楊承澤就到了。
宋隆濟從山坡上墜了下來,說明情況。
楊承澤眼睛發亮,細細觀察著一路人屍,馬屍。
楊承澤指著身邊幾騎,說道:「你們留在這裡,告訴殿下。我帶著人沖一下,如果我死了,就說明韃子,還能戰。就告訴殿下,要小心韃子。」
「如果我沒有死。就說明韃子這個果子熟了。」
「可以吃了。」
看到這樣的場景,楊承澤自然能判斷出韃子士氣已經低落到一定程度了。
但是韃子畢竟是韃子。
楊承澤不敢有一絲小瞧,自然要試探一下,看看情況。
這一戰大戰關鍵就在於如何全殲韃子。
韃子從來不好對付,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反咬一口。
只要確定韃子士氣低落到一定程度,幾乎不可能組織像樣的反擊。那就是大軍出擊的最佳時機。
楊承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楊家將之後,反正天下自稱楊家之後有很多,比如播州楊氏,就是楊邦憲,他們也自稱是楊家之後。
但是今天楊承澤覺得,只要做成今日之事,縱然戰死沙場,今後青史上,也不遜色於楊再興。
雖死無憾。
楊承澤安排好後,對身邊騎兵說道:「兄弟們,敢不敢與我走一遭。」
「願隨將軍赴死。」
楊承澤二話不說,一馬當先,揚鞭而去。
千餘騎兵立即奔馳而東。
宋隆濟都沒有來得及多說幾句話。
一時間有些悵然,那種感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宋隆濟投奔雲南,相信虞醒能保全雲南,鼎立西南。但是而今,他忽然發現,似乎他可以有更大的野望了。
「這一戰,如果阿里海牙匹馬不得歸,那麼------」
宋隆濟心中激動起來。
忽必烈老了。虞醒還很年輕。
年輕就是資本。
宋隆濟不敢相信,虞醒如果能活到六十多歲,那時候忽必烈即便活一百歲,也死了幾十年了。元朝還能擋得住了漢軍。
「我宋家從此就不是水東宋家,而是貴國公宋家了。」
現在雲南的國公其實不值錢的。虞醒為了拉攏人,到處亂送帽子。但是將來如果大漢定鼎天下,那就值錢了。
「只是要保全宋家的地位,現在做的還不夠。」
「報。家主,有敵人從後面來了,為首的是宋阿重。」
宋隆濟聽了宋阿重的名字,又是憤怒,又是興奮。
憤怒的是,宋阿重讓宋家蒙羞。
興奮的是,此刻有了手刃叛徒的可能。
「我真想立下一些功勞,宋阿重這個叛徒,就送上門來了。」宋隆濟心中暗道。
他立即去找張信郎與洪安商議。
在宋隆濟的鼓動之下,兩人心動了。
打韃子,他們是不敢的。但是打這些雜兵。他們其實是願意試試。當然了,也有剛剛場景給他們的震撼。
韃子居然寧可硬挨箭雨,也不反擊。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韃子的處境非常危險。
士氣從來是此消彼長的。
韃子士氣低落,張信郎,洪安的麾下的士氣就稍稍漲了一點,還不敢打韃子。但是打二韃子,卻不是問題。
畢竟,這二韃子,又不是沒有當過,誰不知道是什麼貨色。
等數個時辰後。
虞醒帶著大隊人馬來到這裡的時候,宋阿重死不瞑目的人頭,就已經送到虞醒面前。
虞醒只是看了一眼,就讓趙文記帳。等最後論功行賞。
宋阿重在這一場大戰中,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了。
虞醒根本不關注這個問題。
「楊承澤,已經追上去,準備沖一下?」
「回稟殿下,是的。」
虞醒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擔心。
楊承澤是虞醒舊部之中,成長最快的一個。
多年鏖戰之下,已經慢慢打磨出來。
之前追擊阿里海牙,慎重無比。而今卻勇敢的近乎莽撞。並不是人換了。而是楊承澤慢慢明白戰爭的規律,知道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了。之前阿里海牙撤退,明顯退而不亂。是以要慎重,而今明顯士氣出了問題。是以可以猛追猛打。
「只是還是老毛病,不將自己的命當回事。」
「一打起仗,就不要命了。」
楊承澤分析是到位了,換成虞醒在這裡,也會做出同樣的判斷,問題是,楊承澤試探方式卻不行,太莽撞的了。
虞醒是很希望自己身邊的老人走出幾個大將之才的。
他身邊的人已經走了這麼多個,他不希望楊承澤再折在這裡。
只是此刻,說什麼也都晚了。
只能求上天保佑,楊承澤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不,
不求全須全尾了。即便缺胳膊斷腿也行。只求能活著回來。
*******
月藏星天外,山在有無中。
月光隱去,星光若有若無。放眼看去,白天所見之群山,都遮了一層黑衣,看不真切。
唯有元軍營地,零零碎碎遍布數里的篝火,卻是比天上的星星都亮,成為黑夜中最醒目的光源,這些光源更勾勒出狹長的谷地。
楊承澤牽著馬,小心翼翼的靠近靠近韃子營地。
火光月來越近。
三里,二里,一里!
楊承澤都有些不敢相信。
這還是韃子精銳嗎?
一般情況下,韃子營地外面都是里三重,外三重的探馬,日夜不停。
此刻的探馬很少不說,還帶著明顯的敷衍。
沒有了往日的機敏。
誠然,楊承澤是老手,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做了。
但黑夜之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一點點響動都有可能驚動敵人。而今,韃子外圍探馬一點反應都沒有。
甚至讓楊承澤懷疑,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此刻的楊承澤已經看清楚韃子營地外圍的情況。
更讓楊承澤呼吸都緊張了。
只有一道柵欄,虛虛地攔著,柵欄外面似乎還有一道壕溝,黑夜中看不清楚多寬多深。
至於拒馬,鹿角,木牆,塔樓。
什麼都沒有。
這不是元軍平時紮營的水準。
阿里海牙是什麼樣的人?
自己人或許不清楚,但是楊承澤作為敵人是最清楚不過了。
阿里海牙用兵最紮實,這種最基本的東西,覺得不會出問題。
「要麼是阿里海牙誘敵的陷阱。要麼就是阿里海牙已經控制不住下面了,元軍已經鬆懈到難以想像的地步了。」
「到底是那一個?」
黑暗中,楊承澤的眼睛反射著遠處的光芒,在黑夜裡發亮。
他很清楚,他如果判斷錯了。
他麾下這一支雲南唯一的騎兵,就要葬送在這裡了。
「我都來到這裡了。還想什麼?不管對面是什麼情況,我都要闖一闖。」
「要麼大勝,要麼大敗。」
楊承澤不怕死。只是如果大敗了,未免對不住虞醒將全軍僅有的騎兵交給他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楊承澤決心已下,縱然是十八重地獄都要闖一闖了。
他躍馬而出,身先士卒,看著遠處看不見頭的元軍營地,篝火彼此輝映,如天上的星空一般。大喝一聲,沖了過去。
「殺-----」
楊承澤一拉韁繩,坐下戰馬,四蹄騰空,翻越溝壑,已經衝進營地之中。
好像一滴水落入油鍋之中。
整個營地都混亂起來。
楊承澤順著營地的道路奔馳,長槍神出鬼沒,不殺人,專門挑火堆。
楊承澤縱馬奔馳而過,很多元軍都還沒有反應,卻依舊看見,無數篝火被打散,無數點燃的火柴,飛揚的到處都是,火焰就好像從地獄爬出來的噩惡魔,從黑暗之中,伸出了他火候的爪子,在楊承澤的帶領之下,四處蔓延。
楊承澤衝出里許,居然如無人之境。
一時間,一股胸中之氣,再也忍不住了。
「啊-------」
楊承澤一聲長嘯,不知道怎麼的雙眼濕潤。
這個時候,如果楊承澤還不知道元軍士氣已經低落到難以想像的地步。他就是一個傻子。
他更覺得心中有一個的東西被打碎了。
之前雖然跟隨虞醒打過勝仗,但是打得都是四川的元軍,四川元軍與四川宋軍死磕,並沒有參與到滅宋之戰。而且楊承澤與阿里海牙麾下交手後,也不得不承認。
阿里海牙是勝過四川元軍的。
阿里海牙所部在元軍之中定位,絕非二流軍隊。縱然不是最頂級的軍隊,也是元軍主力的水平。
而今阿里海牙所部,瓜熟蒂落。
覆滅在即。
而阿里海牙這樣的軍隊,元朝有多少。
殺十個阿里海牙,是不是就能兵臨大都了?
如果之前,滅元只是口號。
楊承澤今日才真真切切的感受道。
寇可伐,韃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