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唆都之死
多少火炮,唆都已經不數不清楚了。
密密麻麻的火炮聲,從開始都沒有聽過。
雖然沒有過幾分鐘,唆都卻覺得過了好幾個世紀。
他看見,
他最精銳的營頭,被數枚鐵彈從中間貫穿,一連砸死數十人。
他看見,
他麾下最信重的猛將,被一枚命中,整個上半身都沒有了。
他看見,
無數將士眼神變化。從一開始信心滿滿,到不知所措,到而今的恐懼。
「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唆都下定了決心。
他不需要去想發生了什麼。
他只需要去想,該如何挽回局面。
那就是面對炮火衝鋒,衝過去,殺了他們。
唆都抽刀在手,在無數炮聲之中,縱馬飛馳,在所有混亂的將士面前大聲高喊道:「將士們,所有騎馬的跟我殺。」
在無數炮聲中,無數炮彈在唆都頭頂飛過。
甚至有幾枚擦著唆都頭盔打過去。
唆都臉色不變。
在火炮轟擊之下,糾結了一兩千騎兵,一聲呼喝,衝進硝煙之中。
坐下跟隨唆都多年的戰馬,與唆都心意相通,發揮出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沖在眾軍之前,身先士卒。
唆都衝破一陣陣硝煙,終於看清楚了對面的炮兵陣地。
「銅-----」陽光下,無數銅炮反射著陽光,噴射著硝煙。
唆都來不及多看,只覺得有東西飛來。
出於無數年練習武藝的本能。
下意識一刀砍過去。
這才反應過來,是實心彈。
只一瞬。
唆都整個手臂都與他說再見了。鮮血噴涌而出。
這痛苦一瞬間,奪去了唆都所有的意思。他只聽見最後幾聲大喊:「將軍------」
就在唆都西側兩三百米的地方。
呂安光著膀子指揮開炮。
不光著膀子不行。這天氣本來就熱,在一次次開炮聲中,周圍氣溫更是升高,而開炮更是一個技術活。
即便虞醒設計了炮車,但是每一次開炮,火炮人工復位,塞火藥,塞火炮,拉繩點火。經過訓練之後,每一輪大概一分鐘作用。
呂安設計了五個批次,輪番發射。
本來,他以為開炮之後,還要調整。
只是沒有想到,地形的原因,在兩個丘陵之間,雖然丘陵不高,但也讓這一片空間風不大。密集發射硝煙,讓人什麼都看不見,調整個屁,按照之前計算的參數打就成了。
「呂師,呂師。剛剛有一個韃子騎兵衝過來了。」
呂安不是軍中的,他算是虞醒的再傳弟子,他本來是教授炮兵學習炮術的。所以他讓下面稱呼他為老師。
稀里糊塗的成為炮兵部隊指揮官,下面人還堅持這個稱呼。
呂安對這一件事情並不是太在意的。
畢竟這是他準備了很長時間的陣地,看似前面什麼都沒有,其實有這數道壕溝,壕溝上面覆蓋樹枝遮掩,任誰衝過來都吃癟,更不要說,炮兵身邊也是有兩個指揮護衛。
足夠抵抗一會兒。給大炮發揮的時間。
「哪裡?」
呂安抬頭掃了一眼,被硝煙嗆咳嗽一聲,扯著喉嚨喊道:「哪裡?」
不撤著喉嚨喊不行。
在炮聲中,什麼都聽不見。
「轟-----」一聲炮聲壓制了所有聲音。
「-----剛剛看見,他居然刀劈炮彈。」
「瓜娃子------」呂安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四川方言在雲南迅速傳播,畢竟雲南上層人物都是四川人。
呂安也受到影響,本能地來了一句。
呂安隨即看著炮管,將濕毛巾鋪在上面,「呲呲」濕毛巾一瞬間就幹了。
「傳令,所有人都準備降溫------」
其實以呂安的經驗,這樣的情況已經很危險了。
如果再打下去,很有可能炸膛。
而且雖然虞醒推行標準化,但是這年頭很多原因,讓這炮的質量每一個都不一樣,上下偏差很大。
呂安的安全標準,是針對所有火炮最低值的。
也就是有一些火炮已經真不能開火了,再開火就要炸膛。
但是有一些火炮其實還能打。沒有到極限。
呂安閉上眼睛。想起芒部的一切。
「各炮組,自行決定是否繼續射擊。安全第一。」
呂安很清楚,他這一聲令下。下面會打到炸膛的。
無他,火炮部隊是虞醒最看重的。
要求政治過硬,有文化。
文化什麼的可以學。
什麼是政治過硬,自然是與韃子有血海深仇。與虞醒政權生死與共。
很多人都直接從羽林軍,也就是陣亡將士子弟中選的。有的更是從四川過來的人。
很多人抱著火藥與韃子同歸於盡都肯,更何況,區區炸膛的危險。
問題是,呂安也是這樣的人。
他叔叔,他的家人。
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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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射速慢了下來。
但是此刻,唆都軍中已經沒有人在意。
十幾個將領圍在唆都身前,叫了軍醫拼命為唆都止血。
不知道唆都是命好,還是不好。
炮彈硬生生將唆都一隻手臂從手肘上面扯了下來。
沒有要唆都的命。
但是這樣程度的大出血,幾乎沒救。
軍醫將無數金瘡藥,就好像麵粉一樣,想要給唆都止血,幾乎沒有什麼用。
不知道是不是這些人的動靜,驚動了唆都。唆都睜開了雙眼,嘴唇微動,似乎說了什麼。
「將軍,您說什麼?」
所有人都靜下來,聽唆都說。
「撤軍。」唆都每說一個字,似乎都是對自己身體一個重大負擔:「告訴大帥,炮,銅炮------」
唆都聲音在「炮」字上畫下了句號。頭一歪。
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唆都之死,並不是這一場戰死的結束,而是元軍崩潰的開始。
虞醒居高臨下,雖然有煙霧的籠罩,但是也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不得不承認,元軍正是天下第一等強軍。
雖然說,虞醒組織的火力密度比起現代戰爭的火力密度差太遠了,幾乎是毛毛雨,但是這個時代,對於防炮擊並沒有一點點認知。
在炮擊之下,還在自行補充站位。
就好像面對弓箭覆蓋射擊一樣,死一個人,後面補上。保持隊列完整。
就這樣硬生生吃了幾千發鐵疙瘩,死得人太多了,才讓這種行為停下來了。
但是依然沒有人逃走。
作為一支百戰百勝的軍隊,他們都忘記了失敗是什麼樣子,或者在戰局失利的情況下逃走。
或者說,他們各級軍官都有打勝仗的經驗,沒有打敗仗的經驗。
不知道在這種失利的情況下該怎麼辦。
偏偏,這個時候,唆都死了。
唆都作為這一支軍隊的主心骨,甚至阿里海牙麾下第一猛將。他威信卓著,親臨戰陣的時候,能給全軍上下士氣帶來多少激勵,此刻就帶來多大的打擊。
特別是,這些人都沒有心理準備。
唆都是誰?
樊城先登,一戰成名。
很多人都是看著唆都冒著宋人無數滾石檑木,硬生生衝上樊城城頭的。
只覺得唆都真天人也。
而唆都死了。
唆都臨終前的撤退命令,如何能執行好。
唆都所部陣型混亂,也就成為必然了。
「傳令炮兵停止射擊,傳令杉樹林,爛泥坡所有將士,立即出擊。不許一個韃子逃走。」
「將他們都留下來。」
命令傳到炮兵陣地需要時間,而楊承澤已經等不到了。
他最大的遺憾就是,虞醒征緬甸的時候,他在永昌閒了三個月。覺得轉眼之間,漢王殿下就又滅一國。只讓他心中發癢,遇見這個機會,豈能不抓住。
他更不等炮火停下來,就親自帶隊斜沖了進去。
如此危機之下,唆都死後,根本沒有人能鎮住諸將。
於是大崩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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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海牙此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說起來很慢,其實很快。
火炮急速射的頻次是非常有限的。前後不足半個小時,所有火炮都熄火了。
即便如此,也有好幾門炮已經到了炸膛的邊緣。估計今後只能重鑄了。
半個小時從大勝到大潰,讓阿里海牙難以想像。
自從唆都嶄露頭角,給唆都的大小任務,從來沒有出現過紕漏。縱然不利,也不至於如此崩潰。
「傳令,立我帥旗。過我帥旗者,皆斬。」
阿里海牙鬚髮皆張。怒不可遏。
雖然雙方從龍里之戰到現在,已經三四個月了。但真正的主力會戰,這是第一次。這一戰如果不能打個開門紅,今後可就難了。
更何況,他阿里海牙是何等人。自詡帥才不下伯顏。
以四萬人破江陵,下潭州,下桂林,沒有讓朝廷支援一兵一卒,一路打到大海。
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麾下將士在自己眼前兵潰的。
「哈散,你帶隊衝上去,給將漢人給打回去。」
哈散在龍里之戰後,已經被阿里海牙厭棄。
阿里海牙這樣的將領,對麾下將領看法很簡單,除卻背景跟腳的考量之外,就是看能打不能打了。
賽典赤雖然死了,但是阿合馬還念舊情,阿里海牙要給阿合馬一些面子,縱然看不上哈散,但依舊留在身邊,但並不單純派出去領兵了。
覺得哈散不是那塊料。
而今此刻,哈散就在阿里海牙身邊護衛,阿里海牙也就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