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祥興三年春正月
祥興三年,正月初一。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
而虞醒的稱王大典。自然是雲南最大的盛世。
虞醒自己不願意大費周章也不行。
這是正名分,別尊卑的重要禮儀。
虞醒怎麼想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別人怎麼看。
於是,虞醒在昆明城南,立五色土建天地壇,為社稷。
天地壇,就是明清天壇地壇合一,形制上與天壇,大同小異。都是圓形高台。
至於日月天地壇分合,是另外的軼事,此處不提。
五色土,似乎是代表五行,也象徵五德四方。
總之,有很多說法。
虞醒也不知道。
他只是一身王爵冕袍,緩緩的走上台階。不能急,要穩,否則面前那些珠子就稀里嘩啦的撞擊在一起,大失風度。
身後文武百官,各部首領,地方名流都在觀禮。
虞醒萬萬不能丟人,給下面人望之不似人君的感覺。
只能一步步,按照禮法,走幾步,怎麼走,一絲不錯。
最後,走到了天地壇中間。
下跪向行禮。然後起身,大聲誦讀祭文:
「祥興三年春正月,臣總領山河漢王虞醒,敬以摯誠告炎黃二帝。」
「子孫不肖,天下陸沉。」
「神州沃土,淪於臊腥。」
「小子不敏。一破韃於曲靖,再破於昆明,三破於七星山。」
「承祖宗庇護,將士用命,三戰乃有尺寸之地。」
「延祖宗之香火,傳子孫於立錐。」
「今以微功告祖宗,晉漢王位。」
「保民護國,驅逐韃虜。」
「救天下百姓於水火。」
「山河同誓,祖宗欽監。」
大部分人都渾渾噩噩,跟著虞醒行禮。
作為這一場禮儀中的人樣子。
根本不知道,虞醒做得有什麼不對。
唯有一人不一樣。
那就是謝枋得。
謝枋得正統進士出身,而這一篇祭文按理說應該是他草擬。但並不是。
是虞醒自己寫的。
謝枋得自己草擬了一份,被虞醒打回去了。
問題就是政治理念的分歧。
要確定了一點。
皇帝登基祭天,是為了什麼。說白了就一點,奉天承運。
就是要告訴天下人。我是上天選中的皇帝,我是天子。你們都要聽我的。
借祭天凝聚人心。
而虞醒改成什麼樣子了?
從祭祀昊天上帝,或者玉皇大帝,改成了祭祀炎黃二帝。
昊天上帝與玉皇大帝之爭,簡單來說,宋之前一直是昊天上帝,玉皇大帝是宋真宗給自己祖宗造的神。固然宋朝很多時間祭祀玉皇大帝。而今虞醒改過來沒有問題。
問題是,虞醒在祭文之中,沒有一個字,說承天命,承天運之類的字眼。
要知道,虞醒的祭文,可以視作虞醒的政治宣言。
也就是說,虞醒將保民護國,驅逐韃虜。當做自己的法統來源。
而不是自身神聖性。
這讓謝枋得十分不安。
謝枋得覺得虞醒想法是有道理的?
儒家的天命觀,就八個字:天命無常,惟德是輔。
但是解釋不了現在的問題。
韃子有什麼德?
韃子為什麼能得天下,他的天命是什麼?
其實,儒家的天命早就破產了,五代的就有人說,天子兵強馬壯為之。成為了皇帝有天命最大的詛咒。而韃子入主中原,不過是這個詛咒再一次重演而已。
但是,虞醒的想法就行嗎?
將祭天變成了祖宗。
將天命庇護,變成了祖宗保護。
將奉天承運,變成保民護國。
這一套理論?真的可以嗎?
謝枋得不知道。
同樣在一旁觀禮的李輔叔聽得,渾身一動。
他這一段時間很累。
他當初在陳宜中面前很瀟灑的回雲南,要與雲南同死。
結果,打贏了。
當時就後悔。
暗道:「我應該留在安南,等大捷的消息。說:小兒輩已破賊矣。」
而李輔叔剛剛回來。虞醒的命令就來了。
讓他再跑一趟。
畢竟,這麼大的糧食缺口,只能從安南找補。
於是李輔叔又跑到了安南。
安南方面因為大捷的緣故,倒是態度好了很多。但是為了避嫌,不與李輔叔直接接觸,而是派商人間接接觸。主打一個:我什麼都不知道,都是下面人做的。
勾通效率非常低下。
這才剛剛談出一個結果來,聽說了虞醒稱王大典。這就匆匆而來,看一個熱鬧。
聽了虞醒的祭文。
暗道:「真有意思。不愧我親自認定的亂臣賊子。」
「要是讓臨安那群腐儒聽了,不知道該投漢,還是投韃。真有意思。」
儒家的天命論,是很多理論的核心。虞醒這一篇文中,只有一個「天」但也沒有天命之意。無視,就等於否定。自然是儒家門庭中的亂臣賊子。
而今忽必烈對儒家的態度,在他看來是非常好的。對於這門讓羊當羊的學問,他一面推崇孔子,一面將儒士,與道士,和尚,回回教,景教,薩滿教的宗教人士一樣,免除賦稅。他覺得很夠意思了。
卻將很多士大夫氣得夠嗆。
將他與三教九流並列,孰可忍,孰不可忍。
而虞醒更乾脆。無視了儒家的天命觀。
「這太有意思了。」李輔叔眼睛都亮了。
虞醒自然知道他在做什麼。
但是他很早思考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儒家決計不能支撐他恢復中原的。
要以一隅敵天下,他需要的不僅僅是科技,還有思想。
這個思想就是近代民族主義。
虞醒發現做到這一件事情,其實並不困難。
甚至,很容易。
因為宋代是有基礎的。
宋代是中國歷史的轉型期,甚至有日本學者提出宋代近世說。
他們論斷是宋代已經出現了很多近代化的表徵,比如社會經濟的高度發展,文化的平民化,等一系列的問題。
政治主導也有權門貴族,向庶民出身進士門第轉變。
市民文化在宋代已經興起了。
法統由奉天承運,變成保民護國。
從受命於天,變成受命於民。
並不是那麼不被接受的。畢竟大部分儒家都有民重君輕的思想,孟子的地位也是在宋朝抬起來的。
只是沒有人做制度化的探索而已。
自從北宋建立之後,幾乎無時無刻被受到異族壓迫。造就了強烈的華夷意識。這種意識,只要稍稍推動,就可以轉進到民族主義中。
國讎家恨,民族壓迫,這都是這一切的催化劑。
所以,虞醒從祭天變成祭祖。
以炎黃血脈為根基,庶民或者說公民意識為紐帶,重塑大漢民族。盡一切可能發揮雲南的戰爭潛力,才是戰勝韃子的唯一辦法。
只是立足未穩,很多事情都來不及做。
但是政治立場,卻要先亮出來。
至於保民護國的詳細詮釋,不妨先等一等。
祭天僅僅是今天第一件大事。後面還有很多。
虞醒回到漢王宮。
也就是原本雲南行省衙門,稍稍改了一門庭而已。
受百官朝賀。
虞醒宣布百官任命。
「江東提刑使謝枋得,轉遷漢王左丞相,吏部尚書。領政事堂。」
「張道宗為參政知事,工部尚書。列為政事堂。」
「政事堂下轄六部,六部下轄各府州縣。」
其實,謝枋得還兼禮部尚書。
畢竟這些人中,也就是謝枋得在臨安混過,知道中樞朝廷是怎麼回事,虞醒稱王大典,是謝枋得一手安排的。但是虞醒麾下人手還是不足。而且虞醒改弦易轍,從受命於天,變成受命於民之後,禮部的作為無限下降。
其實封建王朝之中,禮部最重要一件事情,就是詮釋,為什麼皇帝受命於天?就是主持很多大小禮儀。現在都不用了。
其實六部這個稱呼,也是歷史遺留。
虞醒知道現在不是大動干戈的時候。
而且人手不足。暫時沒有動手而已。
「王四端為右相,樞密院使,令樞密院。」
「奢雄為樞密院副使。永寧軍統制。」
這就是朝廷的四位丞相。
兩文,兩武。
謝枋得雖然是後來的,但是他繼承了趙老爺子的班底,這一段時間,他更是寫了無數書信,請自己的同僚夥伴入滇。這幾日就有不少人,不遠千里而來。
從東南到雲南,在這個時代是非常危險,更不要說,元朝已經開始封鎖邊關,這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的。
敢來的人,都是決心反元之人,大多也都有一定的文化修養。
這些人的到來迅速填補了虞醒麾下的文官。
虞醒對這些人也是歡迎的。
畢竟,他們都是漢人。而且雲南剛剛平定,虞醒對當地人的信任度不足。
張道宗麾下是降官與雲南本地人。
虞醒自然也不可能拒絕別人加入自己的。只是信任度,不好說。
信任是需要時間來建立的。
而王四端作為樞密使。本質上,是代替虞醒掌印而已。
虞醒很多時候出征在外,代替虞醒掌控昆明的兵權。
軍權之重,怎麼可能假手於人?
奢雄的權力根基,不僅僅是因為奢雄與虞醒的姻親。也是用他部落酋長的身份。來聯絡各部。統合各部的武力。
所謂的永寧軍,與之前是奢家軍已經截然不同了。奢家子弟,有一部分留在奢雄麾下。但更多轉遷到其他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