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兵臨城下
曲靖城外。
納速刺丁遠遠看著城頭。
一揮手,無數騎兵來回遊盪,驅趕著下面的人攻城。
這些人自然不是納速刺丁。
納速刺丁所部乃是騎兵,最核心的是,賽典赤在中亞的部眾,清一色的穆斯林。他怎麼可能讓自己最親信的部眾,去做攻城這樣的事情。
這些人都曲靖附近縣城的人。
他們畏懼韃子兵威。
不敢與韃子對抗,紛紛投降。
但是韃子與中原所有王朝都有一個不一樣的統治邏輯。
不管再殘暴的中原王朝,對下面造反,從來是只誅首惡,余者不論。還有一套,百姓皆我赤子的理論。百姓是好的,是被野心家帶壞了。如皇帝是好的,都是被貪官蒙蔽的理論,可謂相得益彰。
但是韃子不,
他們是草原邏輯,凡是背叛者,他們的所有一切都是勝利者的戰利品。
也就是一旦反叛,韃子就會當敵人敵國來對待。
如何對待敵人敵國。自然是搶了。
驅使百姓攻城,也是司空見慣之事。
不過,納速刺丁也算愛民,沒有將他們作為一次性的用品,好歹配了不少攻城器械,數十人,數百人簇擁著一架雲梯,一輛工程車緩緩的向已經填平的護城河的城牆而去。
這一個月來,納速刺丁也不是什麼也沒有做的。
比如填平的護城河。
面對如此大規模攻勢。
曲靖城之中,也不能藏著掖著了。
卻見一顆顆石彈,從城中發射出來。
砸在人群之中,砸在雲梯上,砸在攻城車上。
納速刺丁一愣,吃驚道:「這是襄陽炮?」
以炮製炮,也就將投石機放在城牆之內,用城牆做掩護,間接對外轟擊,這個技術早在北宋時候就有了。
金攻太原。
太原守將王稟就是用這個戰術,讓金人不得不以鎖城法,圍而不攻。
納速刺丁知道曲靖城中有宋人,出現這個戰術,他並不吃驚。他吃驚的是,這投石機太快威力太大了。
須知,襄陽炮又叫回回炮。就是色目人工匠建造的,納速刺丁豈能不知道?他不僅僅知道,還親眼見過,觀摩過射擊。雖然看起來,好像與襄陽炮投出的曲線有一些不同。
但是就威力而言,除卻襄陽炮,沒有第二種解釋。
「南人真聰明啊。」納速刺丁暗道。
納速刺丁只覺得是南宋工匠仿造出來了。
其實這樣的事情也不奇怪。
當年神臂弓,其實是西夏那邊的,時間一長,北宋就仿製出來的,甚至比西夏的神臂弓還厲害。
很多人將襄陽城炮歸為襄陽炮,其實是長期圍困,給南宋工匠一點時間,破解襄陽炮並不困難。
隨即他將心思放在眼前破城上了。
「城中有回回炮,倒是難辦了。」
「不過,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即便一時攻不下來也無妨,圍點打援,待虞醒歸來,再說不遲。」
一想到虞醒,納速刺丁就一肚子火氣。
本來,他按照父親的意思,封鎖消息,準備將消息封鎖在雲南行省之內,等平定了再向大都稟報就行了。
而虞醒居然不老老實實待在曲靖,反而大軍出四川,殺了汪惟明。
一下子打了兩家的臉,一家是汪家,一家自然是他家了。
汪家那個老狐狸,假模假樣,委委屈屈的稱病了。而且,父親並沒有被陛下責怪,看似是好事。但是其實很危險的。
伴君如伴虎。陛下法外開恩,如果能迅速平定虞醒,也就罷了。如果不能,後果是很嚴重的。
甚至比虞醒造反更嚴重。
大元朝特產是反賊,幾乎年年有,多一個不多,少也不少。但是辜負聖恩,那就是真該死了。
破曲靖不重要,殺虞醒才重要。
而其他地方崇山峻岭,他大軍挺進,很容易被伏擊,唯獨曲靖附近還算平坦,利於大戰。
「我就在這裡等著,看你虞醒往那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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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靖城中。
一個小院子中。
舍利畏坐在輪椅上,木頭製造的輪椅沉重無比,很多地方都去不得。
舍利畏這些天也沒有出過門。
他總是坐在院子看著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天。
似乎從來沒有發現過,天空是如此的美景。
晴空萬里,是令人迷醉的藍。有一絲雲彩,就好像神仙信手的筆法,雲彩密布,卻有陽光的光柱,乃是別一樣的美。即便是彤雲密布,細雨綿綿,就好像天地之間,有人想將天地織在一起,而雨就是他們的針腳。瓢潑大雨,更是天地為誰哭?
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日。
日日不同,每一個人時辰,都是其瑰麗所在。
是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塵世種種,不過寄浮生三萬日。何必言哉?
只是舍利畏還是免不了塵世紛擾。
「大王子,納大人說了,只要大王子幫助他破了曲靖城,殺了賊婦張雲卿,他可以上奏朝廷,令羅殿復國,大王子您就是羅殿之主。大王子奮鬥數十年,心心念念的事情,不就達成了嗎?」一個喬裝打扮的人說道。
「此事關係重大,容我三思。」舍利畏雙眼有一種看破塵世的通透,「都有誰,和你有一樣的想法?」
隨即這個人說了一連串的人名。「這些人都期盼大王子能帶領他們復國。」
舍利畏還準備再給此人一次機會。
「你沒有別的想法了嗎?」
「我對大王子忠心耿耿,別無二心,只想羅殿復國。」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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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下面人來報,有人偷入城中,去了舍利畏的院子裡。」王四端焦急的說道,「一旦舍利畏有變,局面不堪設想。」
「四哥別慌。」張雲卿一身甲冑,英姿颯爽,手按寶劍,在城頭巡視。剛剛那一戰就是張雲卿指揮的。
守城戰自有一定之規,並不是王四端不能勝任,實在是納速刺丁來得太急太快,剛剛拿下的所有縣城,幾乎三天之內都丟光了。只有普安,還有曲靖東北,也就是通往七星山的方向,有兩個縣城沒有丟。
但是曲靖被圍,普安普定原羅殿國的領地,就與七星山芒部的兩地分割開來。
這種情況下,城中自然有各種謠言,人心惶惶。
張雲卿只能出面安撫人心。
張雲卿將門出身,小時候見慣了爺爺張珏巡城。她此刻學著爺爺的樣子,巡視城防,撫慰將士,倒也像模像樣。
「我相信大師。」
王四端焦急道:「可是------」
「四哥,如果覺得有問題,派一個人請大師上城一敘不就行了?」
「夫人,這是會打草驚蛇的。」
張雲卿微微一笑,對左右說道:「去請大師過來一趟,就說我要見她。」
張雲卿不是相信舍利畏,他是相信虞醒。
虞醒臨走的時間,交代了舍利畏可以相信。
她就相信。
而且她也很清楚,守城將士之中,出身羅殿的人很多,如果舍利畏真有變,她即便是做了什麼防備也未必可行。不如果早點接受這個現實。
反正她在這裡,也存了必死之心。
看城外的情況,其實她內心之中也很矛盾。
既想讓虞醒趕緊回來救她。
又不想讓虞醒回來。
剛剛開始,她或許沒有看出來,但是時間一長,她豈能看不出來城外的圍點打援之心。
她自然想活,不僅僅想活,還想與虞醒長長久久的生活在一起。
但是如果讓她活,與虞醒活,選擇一個的話。
她要虞醒活下去。
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曲靖城破,也不算一個糟糕的結果。最少虞醒用兵,就有更多的選擇了。
「夫人,舍利畏大師來了。」
王四端大吃一驚,「這麼快?」
「夫人,王將軍,我們剛剛下城牆,就看見舍利畏大師了,他要來見夫人。」
張雲卿心中一動,按照長劍,暗道:「該來的還是回來的。」
「快請。」
舍利畏被人抬著輪椅上了城牆。
舍利畏見了張雲卿,雙手合十行禮,「請恕貧僧不能起身行禮了。」
「大師客氣。」張雲卿說道:「大師此來,可有事教我?」
「夫人,女中豪傑,我不相信夫人不知道貧僧為何而來。」
「那大師為何而來?為虞乎?為龍乎?」
虞,自然是虞醒。龍,自然是羅殿龍家。
「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曾有家?當年故人都死在二十年前,龍家早就不是我的龍家了。」舍利畏揮手說道:「自然是為公子而來。」
身後立即有人提出一個麻袋,血跡斑斑,打開一開,卻是一連堆人頭。
舍利畏面不改色,淡然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些人自陷苦海而不自知,貧僧只有用懷菩薩心腸,用雷霆手段了。」
「只是殺生到底是破戒了,罪過罪過。」
此刻的舍利畏充滿了矛盾感。
舍利畏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大德高僧的氣質。單單這氣質,任誰見了都高看一眼,與之前看似是和尚,但是滿肚子仇恨的舍利畏完全不一樣。
但是這種談笑之間,取十幾人性命猶如笑談的風範。
還真是當年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