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小竹峰中
「陸雪琪麼!」
水月突然截過話來,許知秋微微一愣。
卻聽那水月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幾乎無言以對了。
「關於你還活著的事,我沒告訴她。」
「……」
許知秋一時沉默,心中有股既彆扭又「扯蛋」的感覺。
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她現在仍當你死了,你又何必再來騷擾她呢?
不禁斜眼瞥了水月一眼,
只覺得這老道姑身上,有種傳統老教授為了子女的身心健康,擋著鬼火小黃毛兒騷擾女兒的既視感。
可問題是,
咱是那不正經的人麼?
噢,這就開搞黨派對立了唄?
開搞意識形態隔離了唄?
「……」
水月一雙明眸眨也不眨的盯著他,許知秋只覺得身上哪哪不自在。
不得不改了口,問道:
「那……她還好麼?」
水月點頭。
「倒要感謝你為她打下的根基,當然,這也是我今天肯見你一面的原因。」
水月說著,眼中有讚賞之光閃過,連話也多了起來:
「實不相瞞,那孩子上山還不到一年,卻將本門的《太極玄清道》修到了第三重,本門的一些道法劍術也是一學就會,一會就精。」
「這份資質之佳,實是我生平僅見,所以你大可放心,我身為她的師父,自會盡心雕琢好這塊驚世璞玉,教她成材。」
許知秋聽得眉頭一皺。
哦,所以您這就放下碗罵廚子了?
「……」
又是一陣沉默過去了。
許知秋心裡原本想見陸丫頭一面的些許「悸動」感,也不知不覺消褪了下來。
他不是個死乞白賴的人,既然聽懂了人家的意思,還能再死纏爛打不成?
話說到頭兒,
既然家長都攔著不讓見,他畢竟也不能擱著霸王硬上弓。
好歹人家水月也有恩於他。
乾脆,知趣點兒算了。
「既然如此,我想我該告辭了。只是,還有個疑問……」
水月抬手,「盡可一問。」
許知秋遲疑了一番,終究問道:
「實不相瞞,我赴虞地一遭的初衷本意在揚名。然而事與願違,此事最後的知情者少之又少,真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水月淡然一笑:
「天音寺的普智神僧前日來青雲做客,順口將虞地一事說了,並對你等五人大加讚賞,尤其是你。」
說到這,水月頓了頓,以一種教育後輩的語氣:
「先前那番話,只因我憐你是個人才,不忍你墮入歧途才和你說的,希望你日後好自為之,謹慎抉擇。」
對此,許知秋不假思索,
「世人見我,非我,我,問心無愧。」
………………
出了竹樓,那文敏又領著他往山下去。
沿著青石小徑,往山下的途中,許知秋心緒一時難平。
行至岔路口,許知秋忍不住往身後一望。
遠處,竹濤陣陣。
一個平台舉架甚高,從小竹峰山體的「頸部」洞伸出去。
在那上面,雲霧繚繞,被山風攪成一團棉絮。
隱約,有個人影,似在舞劍。
許知秋微微一怔,金睛不自覺的運起。
慢慢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能瞅上一眼就放心了……管它咋瞅的呢?
一旁的文敏見他如此,還當他被小竹峰上的景致所迷,略有得色。
「那裡是後山的望月台,是本脈風光最好的地方。」
許知秋淡然一笑,沒有說話。
二人拾級向下,路遇兩個女弟子迎面交錯,先是朝文敏打了個招呼後,又瞥了眼許知秋,不由得臉頰微紅。
二人邊走邊說,絲毫不顧及身旁有人——
「唉,看來今晚又得是一宿,這新來的陸師妹,脾氣怎就這麼倔呢?」
「修行講求個張弛有度,似她這般拼命,豈不是故意揮霍自己的身子麼?」
「你當師父她老人家不懂?這孩子心裡有疙瘩,奈何天資奇高,師父寵著她,一時也就由著她去了,只要靈草補藥跟的勤,料想也沒甚大礙。」
「我是怕她心裏面過不去……這么小的年紀心思就這麼重,等長大些那還了得?」
「哎呀放心吧,師父心裡有數,等時機到了自會開解她的。」
「什麼時機?我看怕是先走火入魔了吧。」
…………
聽完這些,
許知秋心裡喜憂參半。
喜得是青雲門家風還算不錯,
起碼小竹峰的這幫師姐們聽起來對她還挺友善,挺關心的。
至於憂,其實他來之前心裡都有預感。
許知秋眼中顯出幾分掙扎。
知你安好,才無掛礙,
知你不好,掛礙怎消?
「唉……」
略一嘆息,似是做出了決定,眉心處九天雲母的印記微微亮起。
與此同時,心中默念:
「兌字·映流光。」
黃昏的日頭似是掠過了雲層,霎時間多了幾分明亮。
文敏眼睛微微一眯,只覺得陽光晃得有些刺眼,本能的用手遮擋。
四下里有淡淡霧氣氤氳,但她並未注意到。
只是略微一怔,看了看許知秋,眼中透出些許疑惑。
卻也沒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仍舊領著他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原地,留下一團肉眼幾乎不可查的光影參差,映出隱約的人形輪廓。
那輪廓默了默,朝後山走去。
…………
陸雪琪大口喘著粗氣,晶瑩的汗珠掛滿了臉頰,鼻間、發梢。
她望著遠處殆盡的殘陽,迎著望月台上吹來的涼風,聽著耳畔竹濤聲陣陣。
幾次調勻著呼吸,試圖壓下胸中躁動沸騰的氣血。
然而,筋脈傳來隱約的抽痛,仿佛不堪重負的機器,瀕臨崩潰的邊緣。
偏偏這具機器的主人,不在乎這些。
她右手持著一柄木劍,許是練得久了,連虎口都磨出了水泡。
「啪嗒。」
木劍掉落,
她的手微微顫著,明明想抓緊,卻偏抓不住。
一如當時那般無力。
上山已經快一年了,這一年中,她練功的時候多,睡覺的時候少。
恨不得把這具身體裡最後一絲潛能也壓榨乾淨,所帶來的成果,自然是修為上的突飛猛進。
她每一天都把身體使喚到精疲力盡,只為能睡一個無夢之覺。
她不敢做夢,一做夢就是當日的那一幅場面,令她每次都是渾身濕透著從半夜驚醒。
事實上,她曾不止一次的設想過,詢問過。
到底要變得多強,才能拉住那隻手?
想的次數越多,心裡就越煎熬。
可明知是煎熬,卻偏偏又忍不住去想。
惡性循環,自討苦吃。
此刻,天色將盡,群星顯露。
北方那顆大星明亮閃爍,那是爹爹。
身旁一個稍顯黯淡的伴星,那是母親。
唯獨,
「娘,他的那顆,我找不見……」
陸雪琪痴痴的望著天邊,痴痴的說道。
忽的,
她眼神一動,目光向左平移,看向一處。
那裡是望月台的邊緣,設有一方石桌,幾張石凳。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剛才竟看見個人站在那兒。
「是誰在那?」
陸雪琪隔空問話。
……
沒有回應。
「師姐?」
她又問了一句,仍沒有回應。
柳眉微蹙,清冷的眸子朝著那邊細細打量。
只見殆盡的夕陽下,那裡似乎有一團模糊的光影參差。
若用餘光粗略一看,還能看出些許輪廓,可一旦仔細看去,又看不出東西了。
陸雪琪皺了皺眉,邁步朝那邊走去。
可等走到近前卻無奈的發現,原來只是自己眼花所產生的幻覺罷了。
從來就沒有什麼人。
像是終於泄了一口氣,陸雪琪乾脆坐在石凳上暫做歇息。
正要拿起桌上的冷茶,忽的眼神一凝,發現了桌上放著的一個特殊的物件兒。
之所以說它特殊,是因為它本不該在這石桌上出現它的。
那是一根做工精美的碧玉簪子。
長約三寸三,通體翠綠,簪身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玄鳥,簪頭一株雪蓮悄然綻放,還有一個蓮子似的吊墜流蘇,端地是淡雅出塵。
若添為女子妝容,不失為一件好首飾。
陸雪琪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簪子,
不由得將其拿在手中把玩,目光卻四下打量。
只是,除了自己之外,分明尋不見其他的人影。
雖然說不上來原因,但不知怎麼,心頭確實湧起一股淡淡的喜悅。
沖淡了些許儂愁。
可,究竟是誰會送這東西給她?
忽的心有所感,像是突然猜到了什麼!
莫非?
呼吸轉而急促。
然而緊接著,
面頰沒來由一癢,仿佛有一隻手,在輕輕觸摸。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