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渠

  第55章 渠

  夜晚,

  火堆前,周一仙問許知秋:

  「差不多明天下午,咱們就能到青雲了,到時你打算怎麼辦?」

  幾人歇腳的是城外的一間破廟,由於河陽城關已閉,只得明日一早進城。

  反正到了這裡,合歡那幫人也不敢跟來了,他倒也不著急了。

  「先說好,老夫我是鐵定不會跟你上山去的。」

  一提到青雲,周一仙就一臉彆扭。

  許知秋聞言揶揄,

  「怎麼?抹不開臉啊?」

  「哼,老夫何等輩分?你當我是去討飯的窮親戚?」周一仙把手往前胸一揣,「也別說我高攀,青雲那幫子晚輩就算跪在我面前,老夫還不一定認哩!」

  許知秋曉得這老頭的彆扭,也沒多勸。

  其實本來他是想托一托周一仙這層關係的,畢竟同宗共祖的,到時候也好說話不是?

  但後來他也想通了,青雲門名門正派,口碑在外。

  放著陸雪琪這麼一個身世孤苦,又天資絕頂的苗子,沒理由不收下。

  也就讓他打消了走後門這條路子。

  瞥了一眼旁邊,陸雪琪背身躺著,應是已經睡去了。

  想到這一路上種種艱難,不由得一陣輕鬆感油然而生。

  「陸大嫂啊。」

  許知秋仰天長吁,望著北方的夜空繁星,張開雙臂,

  「我滴任務,完成啦。」

  周一仙嗤笑一聲,也不理他。

  轉而給小環餵著白日裡道邊農戶家討來的羊奶,但小娃兒總不安分,小嘴扁扁著,遲遲餵不進去。

  直到許知秋接過,呵斥了兩聲,小環立刻不皮了,老老實實喝奶。

  周一仙看的好笑,自家孫女平日可難伺候,唯獨在他手裡服服帖帖。

  忽的想起一事,

  「誒小子,青雲門戶雖大,卻也沒有帶藝投師的忌諱,要不你送完這丫頭,自己也順道拜入青雲唄?」

  此話一出,沒人注意到火光下,陸雪琪的影子動了動。

  周一仙說著指向許知秋的下丹田,

  「青雲高人眾多,定能解了你體內合歡聖火之厄,就算不能,日後有青雲護持,你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確實,大樹底下好乘涼。」許知秋搖了搖頭,「可我有門戶了。」

  「啥門戶比得上青雲門啊?都落難到這個份兒上了,良禽擇木而棲不懂麼?」

  周一仙說著面露古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老夫我自視見多識廣,可你這一身手段卻是讓我的眼界捉襟見肘,小子……」

  他挪了挪屁股,湊過來一臉認真,

  「咱們也算老相識了,能否告訴我,你到底是哪家的跟腳?」

  「說了您也沒聽過。」

  許知秋打著哈哈,妄圖搪塞過去。

  可周一仙隨後的話像釘釘子一樣精準,

  「宗門散了?」

  「……」

  許知秋表情一僵,默了許久。

  「……也算是吧。」眼中先是黯然,但隨即莞爾一笑,「這不正等著我日後重建呢麼。」

  「你不願說也罷,但我只是好奇……」他像老嫖客選美似的,盯著許知秋兩眼放光,「能調教出你這樣板板正正的徒弟,你師父料想也不是個凡人吧?」

  一談到那個人,許知秋心裡總是欠缺幾分從容。

  又是沉默良久,乾巴巴的道:

  「我師父他克己復禮,修持身心,向來以寬仁待人,哪怕是面對一些有罪之人,也不乏好生之德,我差遠了。」

  許知秋深陷回憶,雙眸逐漸失焦,

  「大盈若沖,術道兩求……也不知我這輩子,能不能達到他老人家那個高度。」

  周一仙聽完,慢慢點了點頭,隨即卻是掰起了手指頭,口中叨咕:

  「大盈若沖……若以卦象解之——【上九·亢龍有悔】曰聖人有龍德,上居天位,久而亢極,物極則反,故有悔也。然這一卦,在我這卻有第二種解法。」

  「第二種解法?」

  許知秋不懂那些雜學,疑惑的看向他。

  「不明白?」見他搖頭,周一仙也不吝嗇的為他吊起了書袋子。

  「龍飛到太高便會後悔,人境界太高便會顯得縹緲,一味的克己復禮,一味修持己身,最終會讓旁人不自覺的疏遠。」

  「為什麼呢?因為曲高者和寡呀……」

  「畢竟,靠近一個完美的神,每個凡人都會覺得自己光芒萬丈,但同時也會自慚形穢。」

  「有種負重千鈞之感,最終只能仰望……這便失去了自己的顏色。」

  他拍了拍許知秋的肩頭,以提點後輩的語氣,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

  「所以啊小子,要想以後活的輕鬆一點,你得像老夫我一樣,學會放肆、學會找舒坦、學會和光同塵吶!」

  也不知聽進去多少,理解了多少。

  許知秋愣愣的聽著他講完,只覺得腦子裡被攪得一團漿糊。

  或許同靠山村民們一樣,

  模仿「某個人」,也是他身為三一門弟子,內心早已打上的思想鋼印。

  但這難道是錯的麼?

  ……

  他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念頭,忍不住問道:

  「誒話說,我到現在還不知你貴庚呢?」

  周一仙兩手抱胸,靠在乾草垛上,

  「貴庚?那可記不得嘍。」他微微一笑,有些裝比的樣子。「不過估計……怎麼也有三百多了吧?」

  三百!

  許知秋聽完啞然,心底止不住蹦出一個無禮的念頭。

  ——這老鱉

  ………………

  次日,三人一小步入城池。

  河陽城的繁榮,一時讓人眼花繚亂。

  許知秋畢竟見識過高樓大廈,自然也就對此免疫了。

  只不過內心輕鬆愉悅,臉上微笑不停。

  陸丫頭卻因為心事重重,顯得興致不高。

  至於周一仙……

  老頭大搖大擺走在街上,幾乎隔兩步就跟許知秋吹一頓牛比。

  「我跟你講,河陽城最大的酒樓叫山海苑,天下聞名!老夫我可是那兒的貴賓,等會我帶你去嘗嘗滋味,保管美得你吞了舌頭。」

  許知秋瞥了他一眼,「反正我兜里沒錢,別想讓我結帳。」

  「這話說的,老夫混了這麼多年,還能請不起一頓飯錢?」

  說著在兜里懷裡幾番掏摸,老臉愈發尷尬。

  許知秋不是好眼神兒瞅他。

  果然,

  三十秒後,周一仙嬉皮笑臉的搓著手,對許知秋道:

  「誒,你褡褳里是不是還有張熊皮?咱把它拿去當鋪當嘍,湊一桌午飯可好?」

  「……」

  半個時辰後,

  河陽城,二樓雅間。

  華美裝飾的廳堂中,儘是錦衣狐裘的富貴人家。

  幾人的落拓妝容,可謂是相當惹眼。

  許知秋幾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檀木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餚。

  八寶炒年糕、蒸鹿邑、寶塔蒸肉、清燉寐魚……

  香氣撩得許知秋嘴裡哈喇子泛濫,心說遭了這麼長時間的罪,如今這一頓可算犒勞了。

  正要招呼陸雪琪動筷子,周一仙早已經甩開膀子嗯造了起來。

  許知秋見狀失笑,不禁也放下了體麵包袱,加入戰團。

  這時,店小二走了上來,給許知秋遞了一個信封。

  「客官,有人讓我把這個務必交到您手上。」

  「我的?」許知秋腮幫子裡的東西還沒嚼完,「沒搞錯吧?」

  「應該沒錯。」

  小二交完信就下去了。

  許知秋一頭霧水的拆開信封,發現裡面除了一張紙外,還有一支金簪。

  染血的金簪。

  簪頭上,清晰的印著一個字。

  ——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