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想回家
是夜,月朗朗照人。
隨著一聲轟鳴,
地面震顫,撼得水潭掀起層層漣漪。
塵煙中踉蹌著跑出個老和尚,
那老和尚全身傷痕累累,身上儘是乾涸的血跡,
左半邊身子像是被什麼焚燒過一般,枯焦難看。
再看他那模樣,印堂烏黑,一臉死氣。
他衝到水潭邊,大口牛飲了一陣。
然後用髒袖子捂住臉,肩頭不住聳動,竟是「給給給」的嗤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他一翻身跌坐在地上,眼布血絲,神情異常興奮。
「世尊在上,吾道不孤也!」
「……那孩子得我所傳【大梵般若】,再入了青雲修習【太極玄清道】如此佛道同修,來日定能勘破長生極限,全我平生之願!」
又是高聲大笑了一陣,忽的那張老臉轉而變得僵硬木訥。
呆了一陣之後,忽的悲上臉來,眼角淌下濁淚。
「長生……長生……」
他兩眼失了聚焦,嘴裡不住念叨著:
「枉我出身佛門,佛家修來世法,我怎就偏執著於今世果?我、我還造下那等殺孽……我……簡直……」
忽的,張開雙手,仰天狂舞!
「世尊吶!」
「弟子、弟子造下滔天罪孽,縱萬死……縱入十八層地獄,也難贖罪愆啦!哈哈哈啊啊啊……」
正吼著手腳連踢帶打,竟像個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眼淚鼻涕轉眼糊了一臉。
這副先哭後笑、魔魔怔怔的樣子,簡直像個老瘋子。
誰還能再把他和那在世上聞名遐邇的天音寺神僧普智大師聯繫在一起?
「欸……」
身後幽暗處,傳出一聲嘆息。
「誰!誰在那兒!出來!」
普智大驚,右手聚起殘存幾縷的佛家真力,就要朝那邊打上一掌。
應他言語,黑暗中,走出一個人影。
看清那人樣貌,普智先是一怔,緊接著,淚水又是不自主的淌了下來。
有種落難之時,他鄉遇故知的心酸感受。
「大師……」
許知秋一臉複雜,內心更是雜陳五味。
「何以至此啊?」
虞地之時,這位普智神僧不惜獻祭自身,也要救百姓於苦難。
這份慈悲心腸、捨己為人之堅毅果勇,許知秋面上雖然很少表露,但打心底里是極為敬佩的。
如今,見他淪落至此等境地,心裡實在不好受。
方才聽他那般自言自語,許知秋已然有了猜測。
搞不好,那草廟村的村民……
何以至此啊?
普智臉上扭曲變換,幾番欲言又止。
但終究是傾訴的欲望蓋過了一切,哭喪著道:
「許、許小友……老衲、老衲犯下滔天惡業,萬死難贖其罪啦!」
說到一半,竟撲到許知秋身前,摟著大腿嚎哭不止。
「大師、誒,你這……」
許知秋萬般無奈,且任他發泄了一陣。
片刻後,平復了一番情緒,才和他問起了此中事由。
普智沒有瞞他,從頭開始抖摟起來。
原來,前幾日他來青雲找青雲掌教道玄真人,商量著交換佛道功法,共參造化。
結果被道玄婉拒,心裡失落之際,漫步來到山腳下的草廟村。
當夜,有個黑衣邪修擄掠了一個村中孩童,被他察覺,二人就在村外的土地廟前幹了起來。
一經交手方知,原來那邪修擄掠孩童是假,其實是貪圖普智手中的一件邪物——噬血珠。
「噬血珠?就是你之前翡翠念珠上串著的那顆?」許知秋問。
「不錯。」普智閉目嘆息,「那噬血珠乃是八百年前一代魔道宗師【黑心老人】的成名法寶,與合歡派祖師【金鈴夫人】的合歡鈴共稱雙璧,歹毒厲害的緊!」
又聽到【金鈴夫人】這個名諱,許知秋面色微變,但沒有打斷他。
「那黑衣人道法也是奇高,還有一桿邪道法寶毒血幡,此物最是陰損作孽,老衲與他鬥了數百回合,將將占了上風。可誰知……」
說到這兒,普智眼中仍有餘悸難消,
「誰知那邪修接著施展出一門奇術,竟是……」
「竟是什麼?」許知秋追問。
普智語帶三分苦澀,慘笑道:
「神劍……御雷真訣。」
說罷,解開身上衲衣,露出左胸大片焦黑。
許知秋如今也是雷法行家,一眼就看出是雷罡灼燒所致。
於是不得不信了,蹙眉道:
「也就是說,那邪修其實是青雲門下?」
「不止……」
普智搖頭,面露隱憂,
「據我所知,這等蓋世奇術,整個青雲能施展的也不過寥寥數人,也無一不是首座之流。」
「哦,那是位高權重啊……」
許知秋也跟著唏噓,
然而忽的!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某個要命的事情,一把攥住普智乾瘦的胳膊,急問:
「大師,可知那黑衣人是男是女!?」
普智閉目長嘆,
「男人。」
「……」
許知秋暗自鬆了口氣。
男人就好。
若是個女的,那他說不得要立馬殺上小竹峰,哪怕攪了青雲,也非要把陸丫頭帶出來不可!
不過看來,任他名滿天下的正道豪門,也難保成色不純啊。
普智接著講到:
「青雲的引雷奇術固然厲害,但老衲拼著一身根基,最後還是將其反措重創,驚走了那黑衣人。」
「彼時我也油盡燈枯,不得不服下一顆【三日必死丸】強行延續生機,之後,我碰見了那個孩子……」
說到這,普智臉上掛著淡淡微笑,但卻是苦澀的笑容。
「可是那張小凡?」許知秋插嘴。
「正是。」
普智點頭,
「我將本門大梵般若真法傳了他,待他入了青雲,私下裡就能佛道同修了。期望著有朝一日,他能代我勘破長生之謎,這也是我半生夙願……」
聽到這,許知秋也不禁為之唏噓嗟嘆:
「那奎桑大祭司也好,你也罷,長生,就那麼重要麼?」
說著臉色一冷,又質問道:
「那草廟村民呢,又究竟是怎麼回事!?」
普智身子一抖,油盡燈枯的臉上一陣抽搐,眼中更是湧現出苦痛、悔恨之色。
如今,他已命不久長了。
眼下卻沒有回答,反而朝許知秋提出了一個請求——
「許小友,你……你送我回去吧。」
堂堂一代神僧,此時,竟像個孩子般哽咽道:
「我……我想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