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聞言眉頭皺得更加緊。
她從人群中認出那日最先救過的一人，便問他：「你來，將事情始末明明白白說一遍。」
頓時又一群男人不服：「仙姑不能聽他們那邊一面之辭！」
明霜淡淡道：「他說完之後，就讓你們說。」
人群這才又安靜下來。
那人正是張釘兒。
他身後，護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小姑娘，是他從前的鄰居，跟他死在妖口下的妹妹，平日玩得很好。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奮不顧身地衝上去，將她護住。
張釘兒先解下衣服，披到她身上，才上前，緊張得吞了口唾沫，跟明霜說：「仙姑，您，您看那尊女媧娘娘像……」
明霜看去，她還有印象，當時從被妖禍害得廢棄的村落里收集資源時，見村頭廟裡這尊像上還塑了金身，原本香火的痕跡也旺，想來對莊戶們很重要，她就一併收進了洞天裡給他們。
「神像怎麼了？」
「這尊女媧娘娘像，原本供在廟裡，那媧皇廟，是莊頭跟他們那幾家出頭蓋的。」
隨著張釘兒的話，剛才那幾個身材高壯，滿臉橫肉的男人站了出來：「是俺們合夥建的，年年的香火也是俺們管，這都是為了造福鄉親啊。」
而人群中不知是誰尖著嗓子說了一句：「不過就是借著女媧娘娘的名兒跟俺們攤派收錢罷了！當什麼要臉的事兒呢！」
幾個男人臉色當時就一沉：「誰說的！敢站出來嗎！」
沒人再出聲。
明霜不動聲色，向張釘兒道：「你繼續說。」
「然後，然後被小仙姑接到這裡來之後，他們是分到一組去的，俺們莊上其他的人，多數都分到另一組去。」
當時分組，明霜是本著自願的原則分配的，蜜戶莊上分成了兩撥人的事，她還記得。
先前那個尖嗓子又抽冷子嚷起來：「能分開誰願意跟他們一組啊！還挨欺負沒夠嗎？」
這回張釘兒聽出來了，這是跟他同莊的朋友，二井。他不由得偷偷抬眼，去看明霜的臉色。
她仍然面色平靜：「然後呢？」
「然後，前些年，他們說要給這娘娘像塑金身，然後跟俺們攤派了不少錢，還……」張釘兒一狠心，指著身後的小姑娘說了出來，「還搶了秀英她娘的金釵子。」
小姑娘立刻哭了出來：「我家是從欽州被發配過來的，當初也曾有錢過，但來了之後，就只剩我娘的幾件首飾……」
那幾個漢子立刻打斷她：「嘮嘮叨叨說這些個屁話做甚？」
「一家子犯法給發配過來的，很光彩嗎？哪來的臉說！」
「犯了事的就活該拿出錢來在女媧娘娘面前贖罪，俺們那是好心幫你！」
最後一個人還一邊說，一邊討好地看著明霜：「如今仙姑收留俺們，這都是女媧娘娘的恩典，仙姑就是女媧娘娘的玉女啊，你當著仙姑的面對娘娘不敬，俺看你是找死！」
秀英邊哭邊喊：「是你們搶的！蔣二黑！當初就是你們搶大伙兒的！我們如今不過是要拿回自己的東西來！」
蔣二黑轉過去立刻變了臉：「小賤人！那你就敢上來揭女媧娘娘身上的金箔？！你這是大不敬！要遭報應的，要下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
秀英只是哭：「那是我們的……是我娘最後留給我的……」
張釘兒趕緊上前搶話：「那娘娘像是他們塑的不假，可這金身，都是大夥的血汗，於是他們要全都抬回那邊的時候，大夥就來理論，想拿回金子，是他們先拿鋤頭打人的！秀英也是一時氣糊塗了，又實在捨不得她娘的遺物，才冒犯了……」
明霜懂了。
她拋了幾次錢，卜算出張釘兒所言非虛。
蔣二黑仍一副不屑的表情：「冒犯女媧娘娘！就是打死你也是應該的！」
張釘兒終於忍不住了：「那你們就當眾扒一個小姑娘的衣服？！你們這畜牲做的事才是冒犯娘娘！」
明霜懂了為何那秀英小姑娘衣衫不整了。
蔣二黑笑得淫邪：「敢扒娘娘的金身，俺還不扒了她？娘娘管的就是造人，說不定俺跟這小娘們兒造個人，娘娘還樂意著呢！」
「你這畜牲！！」
兩邊又是群情激憤，只忌諱著明霜，沒敢再打到一起去。
而明霜緩緩走到女媧神像前，仰頭看去。
縱使蒙著金身，那人首蛇身的高貴女神，也已黯淡斑駁。
神像神情冷漠得恰如塑她的泥與石。
蔣二黑立刻跑過來：「仙姑，仙姑要是給女媧娘娘立廟的話，就交給俺們了，俺們做得熟著呢！」
他壓低聲音：「仙姑啊，你就是太慈悲了，這些人手上有的還有錢藏著呢，你養著他們那麼拋費，總得想辦法回本吧？不如也交給俺，包管收上香火錢來，大頭都上貢給仙姑。」
明霜緩緩道：「之前沒有言明，那麼現在，我說一條這裡的新規矩。」
她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夠現場哪怕站得最遠的人也清楚聽到。
「從今以後，這裡不許任何人拜神。無論是正神中的哪一尊，又或是民間淫祠，包括女媧娘娘在內，都禁止祭拜，更不許任何人借著神靈名義斂財。」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所有人：「違者收回土地房屋，聽清楚了嗎？」
這下縱使是要從女媧像上剝金身的那些人，也愣住了。
這大姜朝有史以來，對女媧都是絕對的尊崇，聽說有州府不敬皇帝，自成一統的，都沒有聽說不拜女媧的……
除了，萬魔大荒。
人群的眼神開始閃爍驚疑起來。
「這裡也禁止挑動私鬥，再有違反的同樣處置。」明霜再次問道：「聽清楚了嗎？」
眾人遲疑一會，將女媧娘娘和自己的新得的房子和土地在心中反覆稱量，終究還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占了上風，便都陸陸續續答應了。
蔣二黑更是面如鍋底，看來這仙姑跟他不可能一路，他的馬屁都拍在了馬腳上……
明霜看向秀英：「剛剛，是誰扯爛你的衣服？」
秀英雙眼噴火，直指蔣二黑：「就是他！這個畜牲！」
明霜便示意那些對蔣二黑一夥不滿的，將蔣二黑捆了個結結實實，連嘴也堵了，然後她隨意從地上撿起一根馬鞭遞給秀英：「給。」
秀英大喜：「是叫俺打他的意思嗎？」她活動著手腕攢力氣：「打多少？」
明霜淡淡道：「打到你滿意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