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香草吃著吃著突然問:「春妮姐,我聽說你娘也給你說人家呢?說定了嗎?」
春妮先是推她一下,然後嘆了口氣:「沒有,爹娘一心想找個出得起十兩銀子往上彩禮的人家,就咱這附近,難啊……」
香草也發愁:「十兩銀子彩禮,那得去縣城裡找吧?縣城那麼遠,你要是嫁過去,咱倆平時都見不上面了。」
春妮更是滿面愁容:「他們要是能找到縣城的人家,那倒還好了,我是大腳,哪那麼容易往縣城找?我就怕,就怕他們給我找個有缺的,傻子什麼的。」
香草驚呼一聲:「不能吧?!我平時看叔跟嬸對你也不錯呀。」
「誰叫我有個弟弟……咱們莊子上的人家,娶媳婦都艱難,為了給我弟攢娶媳婦的彩禮銀子,他們,就顧不得了……」
明霜對於彩禮嫁妝的事不好插嘴,雖然高價彩禮要得離譜了些,那畢竟是人家家裡的私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但是說著說著,這就有些成了買賣人口了。
她立刻道:「若真有這樣事,你就來跟我說,論理,莊上丁口婚配應由上頭指派,我爹不曾管這些,所以一向大家嫁娶隨意,但嚴格論起來,原本庄上都是皇家的奴僕,怎能由他拿皇家的人去換彩禮銀子的?」
「啊?這……」春妮反應得快,「那我的親事,越大叔能做主?」
明霜笑眯眯:「是啊,所以春妮姐你看上誰,儘管來問我。」
春妮面露喜色,嘴上還說:「只是怕我爹罵我。」
「你放心,這事,過些日子就讓我爹貼告示,在全莊上下立個規矩,父母不得干預子女自由婚配,到時,就不單管你家了。」
香草聽了仍不開心:「那也沒啥,這十里八鄉的,我誰也不稀罕,嫁到哪都煩得很,唉,要是能不用嫁就好了。」
明霜點頭:「成啊,既然是婚配自由了,嫁不嫁都隨你,不瞞你說,我也一樣不嫁的。」
香草瞪大眼睛:「你咋能跟我一樣?我是沒有看得上的,要是有凌恪這樣的,我立刻就嫁!」
明霜倒被她這直白大膽的小丫頭逗樂了:「那你倒是問問他?」
「你又說這話,誰看不出來他就稀罕你!」
果然還是說到了這上頭。
明霜倒是有些羨慕鄉間男女的敢愛敢恨了,道侶之事,卻不能如此隨意。
「無情」道修仙之人,尋找道侶首先是為了提升修為,陰陽和合互為爐鼎,所以神魂必須契合,這是任何一套雙修秘法都要求的前提;其次,修為水平也不能差出太遠,否則便成了採補;最後……也要她確定,自己是真的心悅才行。
說到伉儷情深,她又想起來李二兩口子。
明霜心中疑惑,那黃仙變的李二,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應該學問不小啊,他怎麼沒能混上前十三個?
吃完飯她就去問越天驕,一問才知,李二似乎會的都是妖文,寫在紙上鬼畫符一般,故而落了末。
她心裡一動,五百年後,世上妖族已零落不堪,妖文更是失傳,若是她能在此學習一番,或許日後有想不到的方便?
下午,小孩子有的回家,有的留在學堂玩耍,大人便要去工坊幹活,首要的就是將留下來的一部分松塔手工剝籽、炒制、去殼,入藥的松籽不能有雜質,所以是個細緻活。
男人們戴著皮手套,負責從松塔里剝松籽,而剝好後的松籽就交給婦人們炒制,最後由年輕的少女們戴著細布手套,一個一個地剝出潔白飽滿的果仁來。
這,就是小千秋丹的主藥。
「小千秋丹?」
一雙骨節粗大、肌肉虬結的巨手從錦盒中拿起一隻小小的瓷瓶,拔出瓶塞,將裡面一粒藥丸倒進掌心仔細端詳著。
手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掌控著整個鳳江城最高權力的將軍陸世澤。
他的對面,宋七寧的好師兄陸世機正翹著二郎腿悠哉喝茶:
「正是。有了好東西,我自然是先想著你的。」
陸世澤的大手撫過白了大半的鬍子,一臉追憶往昔的笑意:「是啊,大哥,從小你就是這樣的關照我。」
「可惜築基不入凡塵,有些東西就算我想帶給你也不成——幸好這次出來,竟有幸拿到這個。」陸世機興致頗高,「越家那姑娘能做這藥,背後肯定是位大能,說不定比我師尊還厲害,你可千萬小心奉承著,別惹著了她。」
陸世澤哈哈大笑:「就算沒這藥,有大哥的一句話,我也得好好護著他們。」
「可別小看了這藥,雖然是開竅境做的東西,三個月服一顆,保你百歲是沒問題的。我跟我那師弟都說了,你以後就去他那兒拿藥就是。」一向刻薄的陸世機眼中流露出堪稱慈愛的笑意。
陸世澤手抓著後腦勺,在他大哥的面前仍是幼弟的形容:「多虧了大哥,我這兩年間就覺得精力不濟了,要不是為了家中子侄,早就告老回鄉,這回,又能……」
「又能老樹逢春了?」陸世機戲謔道,「你可把精神多用在經營上,別用到了你房裡那些鶯鶯燕燕身上。」
可稱巨漢的陸大將軍縮縮脖子,被兄長調侃得有些侷促:「大哥又拿我開玩笑呢。」
陸世機有些傷感:「當年,咱們家兄弟十來個,逢年過節好不熱鬧,轉眼幾十年過去,我就只剩了你可以說笑了。」
「大哥既然進了道門,這是早晚的事,能求仙長壽,是莫大的好事,大哥不用傷感……只可惜這輩的子侄里沒能出一個有修煉天賦的,去追隨大哥。」
「不提了,家裡只要能安穩長久,總會有下一個。」陸世機卻沒說,縱然家族千秋萬代,卻也不再是他曾經於茲生活成長、有父母親長在的那個家了。
道門中修士與家族三代後的聯繫往往就不會再緊密,原因就在於此。
陸世澤將那枚小千秋丹吃下肚,也不知是轉瞬間真見了藥效,還是心理作用,他活動活動筋骨,頓時精神煥發:
「大哥,既然你叫我關照越家,那我改天就將他們都接進鳳江城裡,當做貴客照顧起來。」
陸世機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這麼多年,怎麼還跟三歲孩子心性似的,你怎麼當的這個將軍?」
「大哥的意思是……?」
「人家自有通天的本事,要尋安逸還用得著你?他們留在那處,自然是有留下要辦的事情,你只要知道行方便就好——而且局面尚不分明,我也不想你明著出面,不過是跟你交個底,讓你遇到事情知道站哪邊罷了。」
陸世澤憨笑著:「行,我知道了,就算是皇上下旨意要捉她,在這一畝三分地,我也能護得住。」
「嗯,你記著就行。」陸世機撇撇嘴,「憑那個刻薄丫頭,惹上皇帝老子也不是沒可能。」
他凝視著一頭白髮的弟弟:「你自己保重吧,將來若是真遇到大事,說不準,還要去找那丫頭救你呢。」
陸世澤一驚,想要追問,但又想到每每問及兄長隱秘之事,他都會一臉「天機不可泄漏」的表情,便又將話吞回了肚子裡。
陸世機看出了弟弟沒說出口的疑問,只當做沒看見。
他確實無法多言。
他們上次探險回來之後,陸世機立刻就把經過原原本本地報給了道宮。
本以為馬上就會有金丹或元嬰大能前來出手解決,但等來等去,卻音信全無——也不能說音信全無,至少上面處理報銷靈石和分配戰利品的消息時,還是很快的。
卻就是沒人來處理那處妖墓。
他問了師尊玉真上人,師尊卻叫他留在此處老實待命,不要多問。
陸世機有些茫然了。
但他隱約明白,這件事情,肯定是超出他這個小小築基的處理範圍了。
再回想當初事件始末,倒推回去——有意無意間將他引入此事的越明霜,實在是不簡單。
恰好此時,因著那些欠她的靈石,宋七寧師弟又跟他提起小千秋丹的事情……
罷了罷了,就當結個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