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商與妄語天魔之爭，持續了一天一夜。
端商數次占據上風，但妄語天魔總能在最後關頭，從下面那些被魔種奪去心智的人群身上汲取力量，反敗為勝。
底下的人，已個個狀若瘋魔、乾癟如骷髏，只有眼窩中的紅光，仍燃燒著他們最後的生機。
魔種植入時間已久，救無可救，明霜也只能一次次擋下這些潮水般的瘋子，儘量不下殺手。
但妄語天魔終於積攢夠了他所需要的力量，身形在空中漲大了兩倍不止，尖利的聲音傳遍全城：
「莫再躲藏了！全都現身吧——」
一個個比他身形細小，但同樣渾身漆黑如煙的天魔族裔，紛紛從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顯形。
他們也同樣將魔種寄生到了這城的其他人身上，此時瘋狂汲取著力量，準備著最後的一搏。
天魔們眼窩中同樣燃燒著恨意：
「忘恩負義之徒……」
「幾千年前背刺我們的叛徒……你會得到最殘酷的報應……」
「今天就是復仇之日……你死定了，你逃不掉的……」
「我們會將你撕碎，扔進毒池，再將你的魂魄縫在每片碎片上，讓你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端商神情輕蔑，似乎渾不將這些手下敗將當做一回事。
但他心中清楚，今日絕不會是一場輕鬆的戰鬥。
他不動聲色地以魂契向明霜傳音：「明霜，你一會兒有機會便走，回萬魔大荒去，這裡交給我來應付。」
明霜根本不考慮他的話：「你少說廢話。」
端商皺眉，有些急：「我不會死的，我能應付他們，只是怕顧及不到你。」
「我能照看好自己。」
她縴手連揮，鬼修的陰靈之力將那些此刻半生半死的人再次擊退，然後明霜轉頭，一雙眼直直看向半空中的他：
「我要保護你，這是契約。」
端商深吸一口氣：「那我們就解除契約。」
然而此時，妄語天魔再次向他衝來，黑煙一般的軀體將他裹入其中，卷進一個由謊言、幻覺和慫恿構成的幻境。
端商今天已經被這樣襲擊過好幾次了，每次都能衝破幻境，順便帶走妄語天魔身體的一部分，使之實力大損。
但這次，有什麼不一樣了。
這狡猾的東西，之前在故意隱藏實力嗎？端商冷笑，不過是徒勞掙扎而已。
他凝望著一片漆黑中唯一的一團光，神念電轉，向光而去。
光中，是昏倒的明霜，她的素衣白裙被黑氣沾染，那些惡意與邪念組成的，觸手一般張牙舞爪的黑氣繚繞著她。那不是普通鬼魂的陰厲之氣，他不再隨手就能將其抓在手裡，讓它們離開她的身體。
黑暗中，妄語天魔的聲音響起：「你以為，這只是我用來迷惑你的幻覺嗎？那就大錯特錯了……我知道，我比誰都了解你心志堅忍……」
端商冷笑一聲，並不答它。
但妄語天魔語氣中摻雜了得意，仍不停地說下去：
「這是未來，這是即將發生的未來……這是她為了你，吸取了太多魔氣和生魂，不能自拔，即將墮入地獄的樣子……」
墮入地獄又有什麼，我會去再闖一次閻羅殿，我會把她救回來——端商咬著牙這樣想，但那妄語天魔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咭咭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你以為那麼輕鬆就能救回她嗎？這是我專門為你準備了好久的特殊之物……她輪迴十世，也擺脫不了的……」
「真好，你愛上她了？你也有了軟肋與弱點了……」
「她也愛你呀，她的深愛，同樣會化作你的更多一處弱點……真好呀……」
端商的怒意沖天而起，他雙掌聚起了所有的力量，抓住黑暗和黑暗後的東西，一撕兩半——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數不清的天魔族裔和行屍走肉般的人群，向他衝來的場面。
明霜擋在他的身前，纖細又虛幻背影顯得無比堅定。
眼前閃過她倒下的模樣，周身忽然有片刻冰冷而麻痹——
「哈哈，你信了，你信了！你中了——」
妄語天魔被他撕成的數塊碎片猛地沖向他，纏上他的四肢，讓他無法脫身，僵硬的身體撲通一聲倒地，而耳邊惡意的低語又急又快，音調都扭曲了：
「看啊，快看啊！她要不行了，她撐不住了……她快要掉進我的手掌心了——」
明霜轉身，看到端商摔在地上，神情一驚，但她沒辦法回來扶起他，救他，因為鋪天蓋地黑潮一般的天魔和人類已經涌到了眼前。
她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輕若無物的虛幻身子飄飄升上半空，雪白衣袂在風中激烈地翻飛。
下一刻，明霜曾經在商青槐的萬魂幡中學會的，吸收煞氣的法門便運轉開來，血色從她的衣角向上迅速地蔓延，眨眼間就染就她的一身紅衣。
她的眼瞳燃起血色的火焰，與面前的天魔與狂人幾乎無異。
鬼修之路，是端商一點一點推敲著、試探著，為她尋找的一條路，能走得更遠，更平順……但遠不如厲鬼的本能能令她變得強大。
那些天魔與被種下魔種的人身上的黑氣，都被她不分本質地吸收到了身上，化作她的法力，她的一部分。
她曾在幡中奪走萬人的鬼厲之氣，現在的場面，她也能應付得來。
明霜想，她必須應付得來！
端商眼看著她正在沿著妄語天魔所指的路向前狂奔，幾乎目眥欲裂。
妄語天魔聲音里的笑意越來越多了：「你看，我說的是真的，對不對？她果然做了……啊！」
明霜驟然轉身，如火的瞳盯住了纏住端商的妄語天魔碎片：「大膽。」
她周身燃燒著黑氣和血氣，翻滾騰動，天魔布下的陷阱明顯已將她扣住了——但明霜不僅沒有失去意識，沒有被拉入地獄，反而變得更加強悍凌厲了。
妄語天魔看她的身子飛撲過來，終於放開端商，幾塊碎片重新合成一體，轉身欲逃。
但明霜伸出手，凌空掐住了它虛幻如一團黑煙的身體。
她冷笑出聲：「你想詛咒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