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柔,你領著她們幾個好好的練習一下儀態,今晚有大貴人來此,上面點了要你們幾個去伺候。」管事嬤嬤過來,冷冷的丟下一句。
妍柔福身稱是,模樣乖巧。
「你們這屋裡點的什麼香?味兒怪著呢。」
「是鄉下的驅蟲的方子,怕被蚊子咬壞了皮肉。」
「嗯……倒也是,回頭讓管庫的給你們都安上紋帳。」
「謝過嬤嬤。」
待嬤嬤走了,妍柔轉身一吐舌頭:「差點被她發現。」
嘉慧抬起身子,露出裙下藏著的小小香爐:「我覺得這爐好像還是不對。」
妍婉挪開香爐,把她扶起來:「已經不錯啦!不是已經試出一味是南海龍涎了嗎?只要再多試,一定能找出最後一味香料的。」
妍媚抽抽鼻子:「今天這煎木油可真不好聞,下次怎麼也得換個不這麼嗆的。」
嘉慧愁眉苦臉:「最後一味,我記得應該是不常用做香料的材料,而且是液體……實在太難找啦。」
妍柔收起香爐:「好啦好啦,先練習一下吧,今晚千萬別出了岔子,像上次有這個陣仗的時候,有個小妹妹只是踩到裙子絆了一下,就給拉出去打得十天爬不起來床。」
幾人都斂了笑容,開始忍著厭惡練習那些柔媚的動作,期待明天也許就能找到正確的最後一味香料。
今夜的貴客,排場真的很大,幾個小姑娘在廳中擺著姿勢,累得腰腿都酸了,那人才姍姍來遲。
引路的除了幾個大管事之外,還有以前從未出現的梅莊主人。
他恭順地跪伏在貴客的膝下,像一條諂媚的狗。
「主人,您能親自賞臉過來,實在是奴才三生有幸!」
那尖利的音調,讓嘉慧公主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嘉慧是跪著的,視線向下,看不到他們的臉,只能瞧見一雙雙靴子。
貴客並沒出聲,從梅莊主人旁邊經過,徑直坐到了主位上。
只有他身後跟著的隨從笑道:「今兒若是你這裡伺候的好,主人必定是會記著你的。」
這個聲音,就更熟悉了。
梅莊主人高聲道:「多謝恩典——」
樂曲奏起來了,舞伎跳起來了,小姑娘們按著早排練好的順序,一個個腰肢款擺、婷婷裊裊地走上前去給大貴人挑選。
嘉慧一開始離得遠,後來離得近,台上端坐的大貴人面孔在她眼中漸漸清晰起來。
但是,在她還看不清的時候,她心中就已經知道,今日來的是誰了。
她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六神無主,被訓練出來的儀態蕩然無存。
嘉慧盯著台上的人,淚水又一次模糊了眼,她立刻抬手擦掉,生怕看那個人看得不夠清楚。
旁邊的妍柔她們已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生怕她這樣宴後被拖下去挨打,一個個都小聲又急切地提醒著她。
嘉慧沒有理,她終於走到了離貴人最近的位置,雙目直直地、緊緊地盯著他。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但清晰地喊:「父皇!」
全場死寂。
慶淳帝像是被按下了定格,他定定地盯著台下的小小女孩,眼睛一眨不眨。
嘉慧哭得全身顫抖,伸出雙手:「父皇!父皇救我——」
在她已經放棄了在這裡看到能救她的人的希望,轉而另投別路時,命運居然真的將唯一能夠救她的、最熟悉、最崇敬的人送到了她跟前!
慶淳帝也顫抖起來:「嘉慧!」
旁邊跟著的太監們也都抖得篩糠一般:「主子……」
梅莊主人像是一條斷脊之犬,連跪都跪不住了,癱在地上只知念叨:「奴才不知情,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慶淳帝一把掀飛了面前的案幾:「福順!將外面的侍衛調一半進來,剩下的守好這裡上下,一隻蚊子也不准飛出去!」
太監道聲是,飛一般的去了。
慶淳帝走過來,端詳嘉慧那張與姐姐酷似的臉。
他抬起手,像是想要撫一撫她的頭:「你是怎麼——」
但是,手還沒碰到她,就又放下。
「罷了。」
嘉慧撲在他懷裡大哭:「父皇,嘉慧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父皇,是皇兄,是皇兄他把我丟到這裡來的!」
「我想回宮,我想母妃和姐姐——」
「父皇,你幫我殺了他們!把壞人統統殺了!」
半晌,哭得撕心裂肺的委屈小女孩才察覺,父親的手並沒有落在她身上。
她抬頭看向她最敬愛的父皇,慶淳帝輕聲道:
「好,我答應你。算是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嘉慧還在迷惑,卻見父皇的手向重新回到大廳中的福順一擺。
福順道:「遵命。」
遵什麼命?她沒聽到父皇說什麼啊?
慶淳帝拉開她,一個人走向了廳外。
嘉慧急著想跟上去,卻被福順拉住了,他的手像蛇一樣滑,鐵一樣硬,他的聲音像冰一樣冷,卻偏偏有一股奇異的慈悲:
「公主殿下,您安心去吧,皇上已答應了您了。」
這時,廳中第一聲慘叫響起,梅莊主人在侍衛的刀下,人頭落地,鮮血飛濺。
隨後,進場的侍衛開始大開殺戒,無論管事、莊丁或是侍女,統統一刀斃命,沒人能逃過訓練有素的殺人者們,廳中轉眼已成人間地獄。
嘉慧的眼中現出驚恐,她還想再喚父皇,但是慶淳帝的身影已走到了門口,然後他一步跨出了廳外,門被關上了。
福順的手在她的脖子上收緊:「公主殿下放心,奴才的手很利落。」
她最後看見的景象,是妍柔、妍婉和妍媚也都倒在血泊中的模樣。
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嘉慧仍在心中喃喃地喚:父皇,為什麼……
為什麼啊。
福順放手,嘉慧公主的屍體倒在已被血浸透的地毯上。
她的面頰和胸口貼著地,被染得一片鮮紅。
片刻之後,偌大廳中,除了福順與侍衛們,已沒有一個原本的活人。
福順感嘆:「十來年的經營啊,都隨公主去了,陛下也算是待你不薄了。」
隨後,這些人魚貫走出。
火油一桶桶潑了進來,最後是火把。
大火吞沒了這裡曾經的荒淫與血淚,也吞沒了一具具屍體。
火焰舔䑛著嘉慧的面頰和胸口,還有她貼身放著的一包香料。
被血浸透的香料。
皇室的血。
雲外香最後一味主料,已齊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