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打一更,夜色初沉。
明霜白衣,凌恪黑衣,二人均身背靈劍,緩緩自長街另一端走來,行向燈火通明的仲府。
今夜,正巧是仲一良的父親過壽。
門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前來借賀壽之名巴結送禮的,直到現在還未散場,興致正濃。
府中後院絲竹笙簫之聲隱隱傳來,戲子正唱:
「……王母娘娘蟠桃會,眾仙瑤池獻壽禮……」
與仲家素來親近的人,正在後院戲台底下滿滿坐了一堂,聽台上的八仙賀壽歌,一個個聖人史上的神仙人物在戲台上依次出來亮相,給壽星祝壽,喜得仲老太爺滿面是笑。
仲一良大聲道:「唯願老父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滿堂的人都湊興地跟著賀道:「願老太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這時,台上正唱到「洞賓背劍岳陽地,酒醉又把牡丹戲」兩句,眾人眼前一花,忽見多了兩個仙姿綽約的男女。
有個醉眼朦朧的便笑道:「怎麼又多了洞賓和白牡丹出來……」
卻見台上女子滿面霜寒,上前一步,拿出雕龍鑲珠的黃金匕首大聲道:
「今日奉皇上旨意,查仲一良謀反一案,閒雜人等迴避!」
眾人嚇得酒醒的同時,也認出了台上女子正是當下隆寵的越國師,不由大驚失色,知她與仲一良水火不容,今日來者不善,看來是要動真格的了。
反應快的立刻返身便往府外逃,反應慢的還在大聲吵嚷:
「你這女子是不是假傳旨意?光憑一把匕首就想查抄首輔的家嗎?!」
「就算你身為國師,也不能隨便誣賴當朝首輔吧——」
「事出可疑,大家切莫慌張,還是先查清……」
仲一良的反應極快,立刻便叫道:「四位仙長救我!」
明霜早注意到堂下有四個道門中人,個個氣息都是開竅巔峰,人間行走的最高修為。
此時四人果然慢慢走到台下,與戲台上的明霜遙遙相望。
第一個是個綠袍客,鬚髮油光黑亮,顯得十分精神,他手拿著一葫蘆酒,此時仍在不時飲上一口。
第二個是個紅衣少女,懷抱琵琶,頭戴金冠,面容十分美艷。
第三個是個白衣美婦,氣質嫻雅,手中扶一柄青竹杖。
第四個卻是個穿著百納衣的老頭子,一臉傲然,此時從手中芥子環里取出一把八楞紫金降魔杵來,第一個衝著明霜喝道:
「你這小姑娘,老夫早聽說你不守本分,擅自上朝獻丹,魅惑君王,如今還敢上門來尋晦氣!今日就讓老夫來好好教訓教訓你!」
一邊的綠袍客笑道:「浦和子,你還是客氣一些的好,這位道友,既得玄女宮的青眼,想來是有些來歷的。」
那浦和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宿道生!敵人當前,你怎麼還對她客氣!」
宿道生仍笑:「你既是個散修,不太懂規矩,就該少自暴其短。自從來府中,你只對付過凡人刺客,現下不是你逞威風的時候,還是先退下吧。」
浦和子大怒:「混帳東西!」
但他就此真就不再作聲,明顯是被訓服了。
宿道生轉向另外兩位女子,言語客氣許多:「言秋姑娘,葉夫人,今日之事,二位意下如何?」
紅衣女言秋道:「我只拿錢辦事,只要仲先生錢出得足夠,我便盡力一戰罷了。」
仲一良趕緊在旁道:「還請仙子援手,仲某一定重金相謝!」
紅衣女點點頭:「你今日惹來的仇人可是十分難纏,這一戰,看來至少要你小半身家。」
仲一良臉色難看,但是他看得出眼前是危機存亡關頭,不是心疼錢財的時候,便咬牙道:「只要仙子替我打發了她,仲某絕不吝嗇。」
葉夫人眼含輕愁,向明霜道:「這位姑娘,我不知你因何前來尋仇,但我身負仲相深恩,不能讓你傷他,也要勸你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就算了罷。」
明霜冷笑一聲:「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夫人若真是好心,怎麼不勸這仲一良這些年少做些孽?」
葉夫人嘆氣:「我又何嘗沒有勸過?只是他不聽我的罷了,可他行善還是作孽,我卻都得救他,還了這段恩情,不然道心難安。」
明霜道:「那麼你今夜救他的機會,一定多得很。」
葉夫人不以為忤,屈膝福禮:「若果真如此,那便謝過道友了。」
此時宿道生道:「越道友,我既不欠他的情,也不是非賺這錢不可,今日這事,我就不摻和了,告辭告辭——可否撤了府周結界?好讓我自行離去?」
明霜早聽出他的聲音,就是芍藥宴當晚那個以傀儡術附身禮部侍郎家小公子的修士,此時便爽快道:
「道友請從正門出去。」
仲一良氣急:「仙長你,你怎能如此!」
宿道生飲了一口酒,吟道:「從來情義無南北,不恨長江萬里津。哈哈,好酒,去也——」
他便邁開大步往府外行去。
此時更多看出勢頭不對的官員便都一窩蜂地跟著往正門去,有的順利出門,有的卻被攔下了——那些平日裡為官心黑手狠,身上背了冤情人命債的,俱識出糾纏在身的怨念,被攔在結界裡頭。
浦和子見宿道生走了,便又氣勢十足起來:「哼,真是軟骨頭,我老道便看不起這樣自詡名門出身,實則敗絮其中的人物麼。仲大人,你放心,今日我保定你了!」
原來宿道生乃是七位神明中無為道人座下分支門派,了一宗中弟子,向來無拘無束無牽無掛,此時說走,便就走了。
而這浦和子是散修出身,大半輩子過去,仍未能接觸道門太多門道,自以為是大修士,卻被這些名門弟子比得寒傖不堪。
他在凡世里養成的觀念,便是「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一身本事卻入不得慶淳帝的眼,只能投在仲一良府中,撈些人間富貴。
宿道生一走,他心中更加喜了,覺得同是開竅巔峰,己方三人,對面只兩人,仲府中還有眾多部曲幫手,這正是他眼中大展身手的時機,故而一直強出頭。
此言一出,仲一良十分捧場:「老仙長,請護我全家周全,來日必將厚報,今日全仗三位了!」
明霜卻冷冷道:「我勸你死了這條心,便是再來三個如他這般的,今日也救不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