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三兒站在昏暗的林子裡,再也辨不出東南西北,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一通亡命奔逃之後,等他終於找回理智,就已經孤零零地站在這裡。
不過,也有好消息,他再也聽不見那個附骨之疽一樣的聲音了。
他辨了一下太陽的方向,繼續朝著北方走去,迷了路沒關係,這兩界山雖然廣,但並不高,刀、火摺子和乾糧他都有,只要一直往北,一定能走到對面去的。
剛才跑得太累了,現在苟三兒只能喘著粗氣慢慢前行,沒膝的荒草和橫生的樹枝讓他行走得無比艱難,越走越覺得兩條腿就跟灌了鉛一樣沉。
……不太對,他忽然覺得,不是兩條腿沉,而是上面好像掛了東西。
苟三兒慢慢蹲下,扭過身,抖著手撥開荒草一看——
「啊!!」他發出撕裂了嗓子一樣的慘叫,撲倒在草里爬不起來了。
怪不得不再有說話聲,原來兩顆人頭,用嘴緊緊各自咬住他的一邊褲腳,讓他帶著它們前行。
這兩顆頭不屬於別人,正是他的老婆和兒子。
苟三兒四腳朝天一邊拚命的蹬腿,想把人頭甩下去,一邊慘叫:
「饒了我吧!放過我吧!!別再跟著我了——」
但那兩顆頭咬得極牢,根本甩不脫,且從不知還有沒有聲帶連接的嗓子裡,發出一陣陣陰沉漏風的笑聲。
苟三兒情急之下,從腰間拔出刀來,衝著那兩顆頭砍了下去:「滾開!滾!!」
一陣瘋狂的揮刀劈砍之後,附近的草地上散落著碎西瓜一樣汁液淋漓的頭顱碎塊,苟三兒自己的身上也沾滿了妻兒的血肉。
「果然是個無情無義之徒。」
苟三兒驚懼地抬頭,見明霜從樹後現身,緩緩走了過來,白衣長劍,劍身染血——跟著苟三兒一起逃走的那些人,已被明霜先一步全殺了。
而此刻這少女的影子映在他眼裡,簡直比鬼還恐怖。
他倒在了草叢裡,情知絕無倖免之理,手腳癱軟,下身散發出一陣惡臭:「別,別……」
「我成全你全家死在一處,你卻不太願意的樣子?」明霜眸中迸出恨意,「可知我前世求此而不可得?」
「饒命……」
話音未落,翦風劍出,將苟三兒絞成血肉碎片,與他的妻兒混在一處,再分不開了。
「你不願意,我也還是要成全你的。」
明霜說罷,轉身離去,不是向山外,卻是向山中。
她追來之前,便想不管不顧先殺了錢文舉以絕後患,結果在縣衙里並沒找到他。
明霜拋錢卜算,也算了個空卦。
段如帶走了他?怕明霜要殺他,將他帶到安全地方保護?
她氣惱之下,卻也毫不退縮,另起一卦,算起了她藏在藥丸中,給錢文舉吃下去的一粒草籽的下落。
結果讓明霜吃了一驚。
那粒小小的草籽,此刻正在她和同伴們曾經鏖戰過的黑風妖王埋骨之地。
段如將錢文舉帶到那裡幹什麼?!
明霜打定了主意一探究竟。並且,只要有下手偷襲,從段如的手中殺掉錢文舉的機會,她也不會放過。
活著的錢文舉可能有些價值,但死了的錢文舉……段如是不會為這個跟她翻臉的。
此刻,明霜小心地隱藏著自己的一切痕跡,向著目標所在之地潛入。
錢文舉有些心慌。
段如嘴上說著要保護他,卻將他帶到了這麼一處深山老林中神秘陰森的地方,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用意。
他們的所在,是一處地下洞穴中。那段如先是在草叢中隱藏的一些石獸身上做了手腳,之後又破解了一處陣法,露出這地穴的入口來,就帶他下到了此處。
這裡是方圓十丈左右的一處寬闊圓廳,似乎並不是純天然形成,四周有些刀砍斧鑿的痕跡,前方石壁上,有一道雕著熊頭浮雕的大門。
但若說段如要對他不利,段真人卻又並沒苛待他,到了這裡之後就任他自由行動——當然了,就算讓他隨便走,他現在也走不出這山。
錢文舉只好心下安慰自己,至少藏在此處,逃脫了那越明霜的殺手。
可惜了自己的好計策,也不知苟三兒有沒有成功將那越家婦人抓起來。
那婦人,他遠看過一眼,比起她的女兒,更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風情,若是有機會……
唉,晚了,苟三兒就算抓了她,沒有自己親自在場,也定是壓不住陣腳的,此時多半已被越明霜給宰了。
看來自己還真是要在此地隱藏些日子,不然一露面,肯定也難逃毒手。
想到此處,他滿面堆笑對著段如道:「段真人,真是多虧了你救我,將來若有機會,我定向道宮頌揚大人您的恩德!」
段如淡淡道:「多謝。」並不顯露什麼多餘的情緒。
錢文舉倒是一副慚愧的表情:「蒙真人救護,錢某實在感激,本不應再勞動真人,只是,我一個肉體凡胎,到這個時辰,實在是有些捱不住餓,不知真人手中有沒有充飢之物?」
段如起身道:「我已辟穀,身上沒有乾糧,這便去打些野物來。」
錢文舉忙點頭稱是。
段如走了,錢文舉也鬆了口氣。
既然對方還肯給他找吃的,那麼短期之內,想必自己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或許,段真人確是真心要保自己的,只是怕跟陸世機與越明霜一夥衝突,才使這權宜之計,一躲了之吧。
也不知道宮保護自己是為了什麼?該不會自己天賦異稟,有修仙之才?
錢文舉正想入非非,忽然聽得身後腳步聲響起,剛要回頭,忽覺心口一涼。
他低頭,便見雪亮的一截劍尖從他胸前透了出來,他頓時失了渾身的力氣,連動也不會動了。
那截劍身在他胸前一下又一下地刺,不多時,便將他捅成個篩子也似,可直到最後,錢文舉連回頭去看一眼的勇氣都無。
明霜緩緩拭淨了劍上的鮮血,又從容地轉頭:
「段真人怎麼不攔我?」
段如從洞口落下,也平和地一笑:「段某也是觀察了這幾個月才敢確定,原來這錢文舉身上勾連的那一段宿世冤讎,是應在越道友身上。」
「這麼說,真人來到北地,要尋的是我?」
「如今看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