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需要麻煩(4.6k)
「年輕人,你到底是誰?」天機老人渾濁的目光一下子清澈起來。
「我就是我啊,誠如你所了解,姓陳名卓,一個使槍的江湖中人。」陳卓悠閒的飲下杯中酒,「只不過我跟老前輩有些相似,了解到常人所不了解的事。」
「不,我們不一樣。」天機老人搖頭,「你應該對我很了解,可我卻不了解你,原本,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我始終估不透他們武功之深淺,但今日只怕又要增加一人了。」
孫小紅訝異的看著陳卓,她實在想不到自己一向敬為天人的爺爺會對面前的俊俏少年有如此高的評價,她忍不住好奇道:「另外兩人是誰?」
天機老人道:「一個是聞名天下的小李探花,另一個是胡瘋子。」
陳卓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道:「我今日來此原本只打算吃飯,但碰到了老前輩你,若不能領教一二,豈不辜負天賜良機。」
天機老人微眯雙眼,注視陳卓:「你當真要試上一試?」
「不錯。」陳卓信手彈了彈酒壺,一注昏黃的酒液從酒壺中流入天機老人面前的空杯里,恰恰裝滿一杯,「還請老前輩賜教。」
天機老人一語不發,將手中的旱菸杆尾部放入嘴裡,煙鍋忽明忽滅,雙目陡張。
霎那間,陳卓忽生異感,只覺面前的天機老人陡然變得高大起來,身上湧起一股莫名的氣勢,縹緲不定,似煙靄籠罩,讓人看不真切,但氣機卻愈發強盛,周圍的所有聲息俱都消失不見,沒有小店,沒有酒食,天地間唯有天機老人的身形不斷變得高大,自己在他身前,亦渺小如螻蟻。
想僅憑氣勢就把我壓倒麼?
陳卓輕輕一笑,忽然嗔目,身上的閒雅之意在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雙霸意,霸者凶也,睥睨六合,唯我獨尊,天道若視我為螻蟻,我自不敬天道,一槍破之。
天機老人眼中露出詫異之色,心底暗贊一聲:「好一個霸意無雙的槍勢,小小年紀能把氣勢運用到這等地步,我到底是小瞧了他。」
兩人氣勢節節攀高,不分軒輊,天機老人的氣勢變幻莫測,勢如其名,而陳卓把霸槍六式悟得的真意盡情融入氣機,不僅使得他對霸槍六式的理解更加透特,也使得他對氣機的演化運轉愈發得心應手。
孫小紅境界不夠,見到兩人對坐而視,既不說話,也不動手,頗覺奇怪,唯有孫駝子瞧出其中端倪,當年百曉生排名兵器譜雖頗有玄機,但兵器譜前五名是無人爭議的。
自家老頭子久居天下第一,有此氣勢,不足為奇,但這姓陳的小小年紀,氣勢竟能與老頭子爭雄,實在不可思議。
孫駝子不磨豆腐了,老頭子攔著自己果然沒錯,方才若與姓陳的動手,只怕自己是一招也走不過,他意興蕭索的走到櫃檯後,抓起一壇酒,一掌排開泥封,仰起脖子就往嘴裡倒。
不論天機老人如何轉換氣勢,增強氣機,卻始終壓不住陳卓身上的霸意,這就像是埋入土地中的種子一樣,無論生存環境如何惡劣,土地如何厚實,積攢了足夠力量的種子始終能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天機老人忽然出手了,他抬起手中的旱菸杆朝陳卓揮來,似輕似重,似快似慢,變幻之間,竟難以分清這一擊到底是輕是重,出擊方位。
陳卓沒有閃躲,甚至沒有出手。
天機老人持著旱菸杆的手忽然停頓在空中,煙鍋離陳卓的肩頭不到五尺。
天機老人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慢慢的收回了手中的旱菸杆,右手拿起那杯酒,一飲而盡,神情里有幾分沒落,又有幾分輕鬆:「好酒。」
老頭子竟然輸了!
兩人比拼的氣勢,只有感覺到氣勢壓不住對方的人才會搶先出手,這少年的氣勢武功竟比老爺子還要厲害!
孫駝子灌酒灌的更凶了。
陳卓暗中嘆了口氣,天機老人是真的老了,他不由想起了李尋歡曾對天機老人的評價。
「一個人的武功若是到了巔峰,心裡就會產生一種恐懼,生怕別人會趕上他,生怕自己會退步,到了這種時候,他往往會想法子逃避,什麼事都不敢去做。
愈不去做,就漸漸會變得真的不能做了……」
天機老人許多年未曾出手,看似在遊歷紅塵,這何嘗不是一種逃避。
就像現在,他的氣勢壓不住陳卓,想要動手,卻忽然又覺得沒有動手的必要,因為即使動手了,他也會輸在陳卓手中。
雖然這是必然的結果,但一個人若連拼一拼的勇氣都沒有,那便註定要失敗。
陳卓有些惋惜,惋惜的是沒有碰到年輕時的天機棒孫白髮,若天機老人再年輕二十歲,即便氣勢輸了,但一定會出手到底,他也定能見識到天機棒的真實風采。
「多謝前輩賜教。」陳卓拿起酒壺又給天機老人斟了一杯酒。
孫小紅動人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你們怎么喝起酒來了?」她滿以為能見到驚心動魄的一戰。
「是我輸了。」天機老人大大方方的承認。
孫小紅更疑惑了,明亮的眼眸中帶著好奇望向陳卓,似乎想瞧出來他們是如何交手,他又是怎樣贏的。
沉默了片刻,天機老人道:「我原想提醒你小心一些人,現在看來,已無必要。」
陳卓不快不慢的吃著餅卷牛肉,道:「前輩說的是興雲莊裡的那伙人?」
天機老人道:「不僅僅是他們,伱殺了邱獨,伊哭不會善罷甘休,興雲莊裡放出消息,說你與梅花盜有關,又邀請了不少高手,譬如公孫摩雲、田七,以及鐵笛先生。
另外,秦孝儀的大兒子又是少林俗家弟子,他的死也被扯到了你的身上,少林的心眉大師已攜數名弟子趕來保定。」
他頓了頓,繼續道,「還有就是五毒童子,有人大肆宣揚你的用毒功夫天下無雙,徐姥姥不值一提,五毒童子給你提鞋也不配,你知道的,江湖上為名頭廝殺的事情屢見不鮮。」
「那簡直太好了,我正愁人少,不怕人多。」陳卓大口的吃著牛肉,臉上的興奮任誰也瞧的出來,「龍嘯雲不愧是龍嘯雲,不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連陷害人的手段也是一出接著一出。」
他廢了龍小雲,這幾日興雲莊竟沒人找麻煩,本來還有些疑惑,如今聽天機老人一講,全明白了。
以龍嘯雲恩將仇報的性子怎麼可能吃虧不報?
無非是覺得打不過陳卓,想要借刀殺人,梅花盜勾連事件,宣揚用毒手段都與龍嘯雲等人脫不開干係。
「你好像很喜歡麻煩?」孫小紅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陳卓笑了笑道:「沒人會喜歡麻煩,但我現在需要麻煩。」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放在桌上,「多謝前輩,這頓飯吃的很值。」
天機老人點了點頭。
孫小紅再一次驚訝,不知不覺間,陳卓竟已把餐盤的食物吃完。
陳卓起身離去,身影融入風雪。
孫小紅雙手撐著下巴,歪著頭看著陳卓的背影,低聲道:「他吃東西就像他解決對手一樣,又快又隨意,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天機老人道:「這也正是他可怕的地方,我實在想不到,天下間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
天下間是陳卓對手的,還有很多。
甚至有很多人,現階段的陳卓還不配為他們的對手,哪怕他們不在此間。
是以,陳卓雖然目空一切,但完全沒有一分自得,對於武道,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下雪的天看起來格外陰沉,天黑的也很快,旅店裡都亮起了燈籠,街道上連走路的人都很少,唯有一些為了支撐生活的人,冒著風雪,哪怕手臉凍得通紅,依舊在售賣著吃食與貨物。
他們大都聚集在紅樓前後,樓上是鶯歌燕舞,暖意勝春,樓下是風雪襲人,淒清一片。
陳卓搖了搖頭,無論是哪個世界,歷朝歷代,貧富之不均好像從未得到過解決,他嘆了一口氣,很快回到了連日來住著的小院,喝了一些酒,說了許多話,就難免有些口渴,他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涼茶,剛送到嘴邊,忽又停下,自言自語道:「又有老鼠跑進來了啊。」
陳卓放下茶杯,揭開茶壺,指點輕輕一彈茶壺邊緣,水中的茶葉有規律的往兩邊抖動,露出壺底。
壺底下竟有一條近似茶葉色澤的褐紅色蜈蚣。
陳卓笑了笑,忽然端起杯中涼茶,一飲而盡,順道還砸吧砸吧了嘴,朗聲道:「五毒童子,你下毒的手段未免太遜色了些,這種毒對我來說太過平常了。」
「你果然有些本事,江湖傳言雖不可盡信,但也不可不信。」一人幽幽笑道。
笑聲忽遠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
陳卓笑道:「極樂峒主,驅毒用蠱之術雖是小道,但能到你這個水準的,恐怕也吃了不少苦頭,何必為了旁人的言語挑撥,枉送性命呢?」
極樂峒主的聲音忽東忽西:「你以為我僅僅是看不慣你的名聲嗎?我的幾名弟子都為金絲甲而死,他們雖不是你所殺,但金絲甲到底是在你手中,識相的,奉上金絲甲,昭告天下,你不如我,我倒也願意放你一命。」
「金絲甲就在我身上,有膽要的話,現身來取便是。」陳卓輕輕揮手,房門頓時洞開。
極樂峒主冷笑一聲:「到今天為止,死在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三個,非但從來沒有一人見到過我,根本連我的影子也看不到,看來,今天又要增加一位了。」
陳卓笑容不變:「我也早已聽說閣下是個侏儒,丑得不敢見人,想不到江湖傳說竟是真的。」他說這話時,真氣股盪,非但小院周圍的人聽清楚了,就連遠在數里之遙的興雲莊眾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那忽遠忽近,飄飄渺渺的笑聲忽然停頓。
過了半晌,才聽到極樂峒主怨毒的聲音道:「我若讓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對不起你。」
陳卓悠然笑道:「你對不起的應該是自己,別說天亮了,中天的月亮你恐怕也看不見。」
話音方落,突聽一陣奇異的吹竹聲響起。
小院四周的牆壁忽然爬滿了蠕動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有蠍子、蜈蚣、壁虎、毒蛇,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毒蟲,鋪天蓋地而來,腥氣陣陣,沙沙作響。
極樂峒主咯咯笑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還有我這『極樂蟲』乃七種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飽,陳卓,你現在縱使跪在地上求饒,也已經晚了。」
院前的白雪盡數被黑影覆蓋,陳卓的面色一成未變:「驅毒用蠱之術麼,恰巧我也會一點。」
他忽然吹起了口哨,哨聲清越中夾雜著寒幽,在這漆黑如墨的小院裡,遠遠傳出。
無論是劍雨世界的李鬼手,還是神鵰里的義父歐陽鋒,兩者都對蠱毒之道了解甚深,李鬼手用蠱毒之道救人,而用音律來驅趕御使毒蟲,不過是歐陽鋒玩剩下的把戲。
如黑潮般的毒蟲聽到口哨聲的那一刻,忽然凝立不動,在口哨聲壓過吹竹之聲後,毒蟲忽然往牆壁上退。
吹竹之聲大作。
黑潮又覆蓋了牆壁。
口哨之聲猛然響亮,毒蟲又如退潮的潮水倒回,院子再次白淨起來。
「你……你怎麼會控蟲之術?」極樂峒主難以置信的話語聲響起。
「你慢慢聽,曲子才剛剛開始呢。」陳卓的口哨聲越來越響亮。
幽咽的哨聲仿佛是來自地府的催命曲,能勾起人內心最為恐懼的東西。
極樂峒主看著面前涌動的極樂蟲莫名煩躁起來,煩躁中還帶著一絲恐懼,腦海里忽然閃過苗疆深處的一處山洞。
恍惚間,他看到山洞裡不僅有他,還有他兒時的十幾名夥伴,每個人都在驅使著毒蟲毒蠱,向他囁咬而來,而他也在驅使毒蠱,撕咬著別人。只因師父說過,真正的極樂峒主只有一人,輸掉的人只能成為極樂蟲的養分,所以絕不能留情!
眼看自己就要贏了,一條極樂蟲忽然爬上他的臉門,是師父那張陰慘慘的臉,極樂峒主只有一人!
不!
極樂峒主忽然大叫起來,他從藏身的牆角處蹦了出來。
內心在恐懼,身軀也劇痛,劇痛使他清醒過來,原來,不知何時,他的口鼻,耳道都溢出了殷紅的鮮血,那是為內功音律所傷。
而隨著他的血液溢出,反覆倒轉的毒蟲突然箭一般的竄了回去,一條條全都叮在極樂峒主的臉上。
「你……」
極樂峒主發出一聲慘烈的嘶吼,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整個人被「沙沙」之聲淹沒,很快化作一堆枯骨,那些毒蟲飽食了他的血肉後,也軟癱在地,不能動了。
他以毒成名,終於也以身殉毒!
【俠義值:三十七】
「明明功夫還行,偏偏愛玩毒蟲,若是把驅使毒蟲的心思用在功夫上,至少不會被我的音律功所傷。」陳卓輕輕搖頭。
寂靜的街道上響起輕微不可聞的衣襟帶風之聲,那是想黃雀在後的人往遠處逃走,只因他們發現螳螂捕的不是蟬,而是披著蟬衣的雄鷹,黃雀又怎能與雄鷹斗呢!
「真是礙眼。」陳卓閃身出現在院內,大袖一揮,漫捲起院中厚厚積雪,積雪蓋住毒蟲屍骨,使得院子裡看起來不再是那麼慘不忍睹。
做完這些,陳卓忽然抬頭看向屋檐處:「聽也聽了,看也看了,既然不肯走,那便現身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