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我記得,她是你的大老婆?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很快,一雙精緻腳丫踩著濕滑的木地板走進房間,水汽朦朧間,能看見這梧桐苑大丫鬟披散長發,裹著條雪白的浴巾一步一步向後走,空氣中多了股淡淡的幽香,很像麝香與柑橘混合的味道。
嘩,嘩。
伴著腳丫破水的聲音,浴桶里的熱水往前涌了涌,衝擊著光滑的內壁,也拍打著他的後背。
楚平生沒有回頭,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只是抽了抽鼻子,點評道:「太濃太艷,反落下乘。對了,知道你們這一雙世子禁臠伺候我這個要殺他的人沐浴更衣,為什麼王府里的人沒有反應嗎?北椋號稱三十萬鐵騎,卻連兩個女人都護不住,當真可笑。」
綠蟻說道:「是因為林探花武功高強。」
「錯,北莽方面派你到北椋王府做間諜,就沒給你提供過情報嗎?比如徐驍身邊有兩個貼身扈從,皆是槍仙王繡的師弟,一個號稱陸地神仙之下他無敵的徐偃兵,一個天下槍術前三的韓嶗山。」
綠蟻抬起的細嫩手臂一哆嗦,用來搓澡的墨綠綢布掉進桶里,被水一浸,展成半尺見方的布塊,就邊緣有些封邊的紅色細絲,中間很素。
「我來服侍公子吧。」
一隻玉臂分波而進,抓起落水的綢布使勁攥了攥,淅瀝瀝的水珠密如雨打,大丫鬟紅薯眉眼依舊,接過綠蟻的工作繼續給他搓背。
「徐鳳年一直習武,更無心接手北椋,總得發生點什麼刺激一下,男孩子的長大,很多都是從叫天不應,喊地不靈開始,試想他連身邊的丫鬟都保護不了,以後還怎麼保護家人?挫折教育,從來都是為人父母的必修課,所以很明顯,你們兩個被拋棄了……唔,也不能這樣講,你們是為了啟蒙世子而犧牲,也算是有價值的棋子了。」
楚平生侃侃而談,就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語速不快,語氣平和,只在紅薯搓到發癢的地方舒展眉眼,爽快呵氣。
「右邊一點,再右邊,下面半寸,哎,對,就是那兒。」
「那兒」是氣海俞的位置,前應氣海,關聯丹田,一旦破壞性的外力侵入,輕則下肢癱瘓,重則真氣被廢,一身修為化作烏有。
楚平生自然看不到,紅薯攥著綠綢的那隻手微微前傾,並指如劍,猛地紮下。
嘭。
一道震響驚醒被他點破身份,心中惶恐不安,急於尋找理由反證清白的綠蟻,抬眼看處,水流沖天而起,當頭澆下,將她淋成一隻穿綠衣的落湯雞,浴桶里的水泄滿地,而紅薯與半截浴桶倒飛出去,砸破了盛冷水的瓦缸,後面的牆壁被撞出一個大窟窿,紅薯一口鮮血一口鮮血地往外吐,傷得極重。
「偽金剛,偽指玄,殺人足矣?吳素留下的死士,也不行啊……」
楚平生有些掃興地說完,光著身子站起來,毫不避諱綠蟻震驚的目光,踩著濕滑的地板一步一步朝被他的護體劍氣所傷的大丫鬟走去,所過之處足印長留,浴水不能湮。
「我記得在迴廊下面說過,最近收的妹子有點多,沒什麼耐心。我對你們這些徐鳳年身邊的女人其實沒有多少好感。」
夜風由浴室的窟窿灌進來,攪散水霧,打得燭火亂顫,明滅不定,在閃爍的光影中,綠蟻就見他的手一攥,本就身受重傷的紅薯發出一聲慘叫,整條右腿骨骼盡碎,本該向後彎曲的右腿竟向前扭曲對摺。
風再吹,火光又是一晃,然後是再度響起的慘叫,這次換成了那條光潔的手臂,同樣骨骼盡碎,反後彎折。
「啊……」
哼……
風還吹,三聯燈台上面的燭火熄了,盪來一股油煙味,衣架上搭著的囚服落在綠蟻身前,她眼睜睜看著梧桐苑除姜泥外最漂亮,最得寵的大丫鬟紅薯被捏碎四肢骨骼,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搖曳的燭輝照著那個赤裸身體的男人的側臉,眼影如刀,滿身煞氣,冷漠無情到好像一頭煉獄重生,要將人仙兩界踏碎的魔鬼。
楚平生沒有回頭,看向與浴室一牆之隔的主院,西北角竄起一束火光,驅散夜的深沉,突突黑煙扭曲星漢,噼里啪啦的爆響夾雜著丫鬟們的呼救,在北椋王府上空迴蕩。
「更衣。」
他微微偏頭,眼角餘光射向跪坐在地,全身濕透哆嗦不止的綠蟻。
她慌忙起身,卻因為恐懼有些使不上力,穿著木屐的小腳在地上不斷打滑,最後手腳並用,借三足浴凳支撐,勉強爬起來去拿外間黃木托盤裡迭放整齊的織錦儒袍。
……
「姜泥。」
「姜泥……」
「姜泥的房間失火了。」
「快,快,多打點水來。」
「噹噹當,噹噹當,快來救火,快救火……」
梧桐苑亂成一片,大大小小的丫鬟和聽說走水趕來幫忙的家丁提著木桶、水瓢、臉盆、銅壺等各種各樣水具加入滅火隊伍,往那間幾乎被火焰吞噬,不斷有帶火梁木落下的房子潑水,紅薯的慘叫淹沒在這些嘈雜的聲音里,沒有泛起絲毫浪花。
夜空中划過一道人影,槍勢如風,矯若游龍,一刺之下,環繞房屋的火焰向北急倒,那人跳入院落,勁風盪開端著各色水具的丫鬟家丁,寒槍一點,再往上一挑,前方兩個大缸里的水便如長鯨吸川,化作一道水瀑澆下,呲得一聲,便將熊熊火苗壓下去。
家丁和丫鬟們一看王爺的貼身護衛韓嶗山到場幫忙,精神為之一振,滅火的動作又快三分,不到盞茶時間,便只剩下零星的火焰在垂死掙扎。
徐驍和老黃也從南邊趕了過來,一併到場的還有聞訊增援的褚祿山和三犬里的狼犬齊當國。這兩人一個大腹便便,臃腫如球,一個身形瘦削,只比竹竿寬一截。褚祿山外號褚八叉,隨徐驍南征北戰履歷戰功,生平最引以為傲的事便是千騎開蜀。齊當國看似羸弱,其實一身蠻力只在徐龍象之下,春秋亂戰時期徐驍東征西討,便是由他扛纛開路,說是一面行走的北椋軍旗並不過分。
「這好好的怎麼會失火,姜泥呢?」
「王爺,姜泥……姜泥……她……」
穿著一件杏黃襦裙的二等丫鬟黃瓜摸著眼淚一指剛剛被衛士從房間裡抬出來,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她燒死了。」
前幾日才被賜名「白干」的丫鬟不斷垂淚,抽噎不止,半個時辰前她還和姜泥就那個林探花闖入梧桐苑的事發牢騷,怪徐驍身為北椋王,皇族都忌憚三分的人物連一個小小的青州探花都治不了,誰想這一別,便是陰陽兩地,天人永隔。
「王爺,瞧裡面的情況,應該是風吹倒了燭台,引燃放在床頭的紙卷和布簾致使房間失火,姜泥睡得太沉,醒來後想要逃命卻為時已晚,最終罹難。」
衛士懷著沉痛的心情向徐驍匯報依據屋內情況做出的推理。
「唉,姜泥從小失去雙親,是我與夫人從戰場撿回來養大的,在王府生活了十幾年,平時與年兒感情最好,沒想到居然發生這樣的事情,今年夫人忌日,我可怎麼跟她說啊……」
徐驍長嘆一聲,提起大紫色的袍袖拭了拭兩個眼角,堂堂北椋王,當年殺人如麻的徐人屠,竟為一個最喜歡說親兒子壞話的丫鬟紅了眼。
黃瓜,白干,還有那些兀自站在水桶、臉盆邊擦汗的家丁感嘆姜泥命好,曾經殺過那麼多人的王爺對她是真好,能賺到堂堂北椋王,離陽王朝大柱國的幾滴眼淚,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總覺得劍匣不對勁,好像裡面的湖水還沒淌乾的老黃不這麼想,他有別的想法,打了一個不合時宜的酒嗝,剛要尷尬地同被徐驍情緒感染的家丁和衛士道一聲不好意思,右耳朵動了動,同相貌平平的韓嶗山一起往夜色下的月洞門看去。
啪啦。
喀拉。
刷……
刷……
月洞門前的青石燈台映出一道人影,夜風挾裹著院子裡的焦糊味,揚起沒有扎束的發,張牙舞爪的,身上那件儒衫不大不小很合身,可見服侍他的丫鬟有很上心,若是椋王世子,那位天下第一紈絝,即便不道一聲「好活兒,當賞」,也要勾著大丫鬟的下巴問一句「公子我好看嗎?」但是換成青州來的林探花,美麗大方,異香襲人的紅薯被他薅著頭髮在地面拖行,略顯豐滿的嬌嫩身軀就胡亂裹著一條浴巾,雙手雙腿像沒了骨頭一樣,詭異地扭曲著,沿途每一次碰撞都會在白皙的皮膚留下淤青和血痕。
「徐偃兵怎麼沒來?是在給青鳥療傷麼?也對,一個是王繡的師弟,一個是王繡的女兒,論輩分青鳥該喊他一聲師叔,人肯定是要救的。」
楚平生無視韓嶗山、齊當國這些人和他們身上散發的殺氣,丟死狗一樣將被無數家丁衛士偷偷愛慕的紅薯丟到徐驍面前:「我很好奇,你兒子睡了她沒有,關於這個問題,徐偃兵會不會救她應該可以解答,若救,說明睡了,若不救,便是沒睡,話說回來,你那死鬼老婆留下的死士也不怎麼樣麼,北莽十大殺手?女帝之後?不過如此。」
他看了看被黑煙蒙住的半邊夜空,半彎月,算了算時辰:「一個時辰內以真氣打通她的經脈,廢雙腿,三個時辰內打通她的經脈,腦袋以下癱瘓,三個時辰得不到高手救治,植物人。」
徐驍說道:「林青,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韓嶗山起腳一磕,鐵槍在橫,刃上流銀,寒光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