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長公主,不,你不可以……
翌日傍晚。
落日熔金,暖透宮牆幾重。
太極殿內。
李雲潛紅衣加身,一手握箭矢,一手拿著快白布擦拭箭杆-——明明已經很乾淨了,還在擦。
侯志剛沒在,他若在也不會提醒,因為了解李雲潛的人都知道,他只是手在擦箭杆,心思早飛到別處了。
楚平生一回到京都城就閉關了,對前去送賀禮的人的說法是身體不適,在閉關調息。
如果只是不想見客的託辭,宮裡鬧出那麼大動靜,一直力挺西胡女婿的長公主都要被趕出京都了,依舊不聞不問?
得知楚平生出關的消息,他還讓太醫跑了一趟,那小子也未拒絕這份「好意」,而太醫回來後告訴他,楚平生的脈搏時穩時虛,確實像受過內傷,才有好轉的跡象。
這麼說來,楚平生練習霸道真氣的後遺症出現了?
當初滄州一戰,事後接到使團的匯報,他還對楚平生大宗師之下第一人表示懷疑,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就有殺九品如殺雞的實力?現在想來,楚平生應是修練了霸道真氣,才會進步神速。
西胡大宗師白風亦然。
白風在上京城一戰,以一敵二殺得苦荷與四顧劍一死一傷,震驚天下,試想白風如若一早便有此實力,又怎麼可能跟他做那個聯手獵殺大宗師的交易?整件事最合理的解釋便是,白風修練霸道真氣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師徒二人為了獲得強大的戰鬥力一起修煉霸道真氣,如今楚平生的身體出了狀況,那離白風的身體出狀況還遠嗎?
「白風啊白風,這可是你自己往死路上撞。」
咔。
他的手微微加力,擦了半天的箭杆由中間斷裂。
「陛下。」
伴著零碎的腳步聲,侯志剛由外面走進來:「大祭司那邊送來消息,說貴客到了。」
貴客。
李雲潛眼中精光一閃,慶廟大祭司口中的貴客能是誰?
神廟使者。
「去安排人手,朕要去慶廟。」
「陛下,都這個時候了……」
李雲潛斜眼一瞟。
「老奴遵命。」
侯志剛自知失言,把頭一低,小步快行,出宮而去。
……
又過一日。
古來雅事,品茗,聽雨,撫琴,觀荷,聞香,望海,對弈,閒讀……
李雲睿一人獨占其五。
觀山湖畔,侯月亭中。
南慶長公主身著紗衣半臥榻上,斜倚護欄北望。
飛檐下雨水點滴,順階而下,前方湖面漣漪微微,小荷煙綠。
一樂師端坐旁邊,手弄古箏,聲聲繞樑,又有爐香裊裊,輕沾衣裳。
侯月亭外,濛濛細雨中,載著鮮花同長公主心愛之物的馬車蓋著油布停在路邊,馬夫與隨從女侍或穿蓑衣,或打傘等候。
「不系雕鞍門前柳,玉容寂寞見花羞,冷風兒吹雨黃昏後。簾控鉤,掩上珠樓,風雨替花愁。」
有馬西來,有人上坐。
李雲睿眉頭輕皺,轉身看去,就見她那便宜女婿一身青衫跨馬而至。
「咦,你不是在閉關嗎?怎麼來了?」
她揮揮手,驅散了香菸,撫琴的樂師趕緊起身退到亭外。
楚平生翻身下馬,走進侯月亭,在琴師讓出的短榻坐下。
說來也怪,外面雖非大雨,也頗有幾分濕密,可他身上青衫未見一絲水漬,乾淨得很。
「我還以為會有許多朝官為長公主送行呢。」
「有你一個就夠了。」
她直起腰,往前湊了湊,貼著楚平生的臉說道:「淒淒雨天,你跑出這麼遠來送我,就不怕新夫人吃醋嗎?」
「你說海棠?她得有多不自信,要吃我丈母娘的醋?」
「哈,哈哈哈。」
李雲睿掩著口鼻笑了起來:「所以我最喜歡聽你說話了,比那樂師彈一百首曲子都動聽。」
「這箏不錯。」他瞥了一眼石桌上的古箏,輕輕撥弄兩下。
錚……
錚……
「看不出啊,你還會彈琴?」
「你覺得我在流晶河的畫舫上,就只跟青裳姑娘,雲笙妹妹談情說愛了?」
李雲睿伸出修長的手,理了理他垂到耳前的發,皓腕烏絲,一白一黑,反差得緊。
「伱說當時我怎麼就鬼使神差地沒同意呢?」她吃吃地說了一句,又正神色:「既如此,你不妨給我彈一曲,就當送別禮怎麼樣?也不枉我們嫗婿一場。」
楚平生沖她笑笑,轉過身去,輕撥慢柔,奏了一曲。
叮……
叮叮咚……
調子很舒緩,節奏很慢,如屋檐落雨,如水中漣漪,微風浮萍。
一曲畢。
「這是什麼曲子?我怎麼從未聽過?」
李雲睿想不明白,要說流晶河上的新曲,宮中樂師不可能不去請教,學來唱給權貴聽,畢竟不是每一個官員都能不在意仕途,去那等煙花柳巷放浪形骸。
「這曲子叫女兒情。」
「女兒情?」
「話說此去西方千里,有一個只有女子的國都,名叫女兒國,有一僧人心繫眾生,要經女兒國去往西天拜佛求經,當時女兒國國主一見傾心,欲同僧人鸞鳳和鳴,錦瑟共好,豈知僧人一意向佛,無心歡愛,最終舍了女兒國主向西而去,而這首曲子,便是那位女兒國主所做。」
李雲睿心生哀緒,面有悲苦,喃喃自語道:「世上……竟有這種國度?」
「呵……呵呵哈。」楚平生捧腹道:「你還真信了?我騙你的。」
「你!」
她突然間揚眉嗔目,怨氣翻騰,白如玉,嫩如筍的手抓住他的衣領,神色激動地道:「你為什麼不殺他……為什麼不殺他!」
這個瘋女人,明明剛才還很平靜,很悠閒的樣子。
「殺他?我為什麼要殺他?我還沒玩夠呢。」
「你不殺他,他終有一日要殺了你。」
楚平生握住她的手腕,緩緩拉開:「那二皇子呢?聽說范閒交給李雲潛的證據里,你與二皇子關係匪淺啊。」
「如果我說他派人伏擊你的事,我不知道,你信嗎?」
「……」
「謝必安和范無救若殺了你,婉兒豈不是要嫁給范閒?我還沒那麼蠢。」
「是麼?那如果我要殺的人是李雲潛呢?」
「!!!!!」
李雲睿內心巨震,往後退了半步,用震驚中帶點駭然的眼神看著他:「你居然想……殺……他?」
「我與他,總要死一個的,事到如今,你還參不透麼?」楚平生笑眯眯地道:「李雲潛給葉家下了好幾道旨意,葉流雲卻置之不理,他……是你按住的吧?」
「這事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要說在這天底下還有誰能掌握葉流雲的行蹤,也就是你了,長公主,也是君山會的大金主。我比較好奇,你是怎麼說服他做縮頭烏龜的?」
過去好一陣子,李雲睿才幽幽說道:「縮頭烏龜?那是以前,在你師父殺了葉完後,他就不是了。」
「所以他現在京都?」
「不知道。」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我真不知道。」
楚平生勾住她的下巴一抬:「丈母娘,你一邊給李雲潛使絆子,一邊又不想看他垮台,這心思還真是矛盾呢,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你……該不會喜歡他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你知道,不然林若甫怎麼會把你描述成一個瘋子,不然你怎麼會把李承乾當做他的替代品?」楚平生拇指輕劃她的紅唇:「小白臉,好玩兒嗎?」
李雲睿感覺頭都炸了,又往後退了一步,小腿磕到長榻邊緣,嚶嚀一聲,軟倒其上,露出裙底誘人的曲線。
這些事情,他……他怎麼都知道?
「走吧。」楚平生懶洋洋地說完,伸了個懶洋洋地腰,活動一下脖子,朝著亭外走去。
「去哪兒?」
「回京都。」
「我已經被陛下逐出京都。」
「他的聖旨在我面前就是個屁。」
楚平生垮鞍上馬,看著北邊說道:「陛下也是的,大兒子明日要跟北齊大公主喜結連理,這時把親姑姑趕去封地,太無情了吧?滿朝文武也不說攔一攔,林若甫和秦業這倆孫子怎麼帶頭的,明日早朝我得好好參他們一本。」
話罷回頭,沖她眨眨眼:「想不想看李雲潛氣急敗壞的樣子?」
李雲睿站在亭下,檐上的積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頭上,打濕了不冠不戴,盤在腦後的長髮。
啪嗒。
啪嗒。
細雨開始變大,湖裡的荷葉亂顫不已,然後傳染了她。
「呵……呵呵哈……呵呵呵哈……呵呵呵呵哈……」
她忽然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這一幕看得車輛周圍站著的奴才心生好奇,卻又不敢多嘴。
李雲睿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冒著漸大的雨勢,跑到楚平生身邊,任他拉著手往上一拽,裙裾飛揚間坐進他的懷裡,把頭枕在男人的胸口細打量帶著一抹雨霧的眉眼。
那馬長嘶一聲,拔蹄向北,望京都城而去。
車夫和婢女們面面相覷,搞不明白髮生何事,這信陽封地,還去不去了?
一個時辰後。
李雲睿站在原本屬於寧陽郡主,現在懸掛「楚府」匾額的大宅院門前。
一路疾馳,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裙,她卻一點不在意,怔怔地瞧著那塊匾。
「真沒想到,這房子……竟是給我自己修的。」
李雲潛把她逐出京都,廣信宮自然是不能去住了。
楚平生暼了斜對面兵部尚書府後院靜軒二樓一眼,冷冷一笑,將馬交到僕人手裡,走到李雲睿身邊。
「進去吧,先把衣服換了。」
「你確定那位北齊聖女不會打翻醋罈子?也是……」她似笑非笑地道:「整個京都城的人,誰不知道西胡大宗師的徒弟是個好色山大王。」
「……」
楚平生懶得理她,當先往府里走去。
「你難道不奇怪,我是怎麼說服自己跟你回來的嗎?」
「怎麼說服的?」
「他若死了,皇帝是我的女婿,你若死了,皇帝是我的兄長,反正兩個人我都得不到,那我就誰都不幫,在一邊坐著看戲,豈不快哉?」
「你果然是個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