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平生最擅幫人斷子絕孫
范閒幾人回到露營地後,發現這邊情況也不怎麼好,雖有白猿坐鎮,使團護衛還是被殺了十幾個,使者也死了仨,伙夫、馬夫都有傷亡,不過司理理沒事,白猿把給北齊送的禮物馬車劈了,對北方而言十分珍貴的南方特產毀了不少,用楚平生的話說,苦荷和上杉虎來劫使團,還給北齊皇帝送禮物?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這話高達表示愛聽,不過很快又拉下臉來,因為想到了一聾一白痴的兩個下屬,都特麼是這小子的師父乾的。
王啟年勸他看開點,三千多邊軍,白風都殺了,他的同伴起碼還有命在。
高達想了想,覺得王啟年說得有道理。
胡金柱等人商議對策,還向邊軍大營派出了信使,通報使團車隊在邊境遇襲的事,范閒沒有參加,繞露營地找了一大圈也沒找到五竹。
這不禁讓他心生疑惑,難道五竹真跟白風認識,而且有勾兌?不然上次在京都城,怎麼會打著打著逃了,這次又在關鍵時刻反水,陰掉了苦荷一條手臂。
他找不到人,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邏輯,直到快天黑的時候才回到露營地,見到了邊軍的負責人大都督王志昆。
葉完死,秦恆死,邊軍出動六千騎兵,最後只回來兩千多,其中還有許多傷殘人士,疑似二皇子手下八家將全滅,北齊皇帝座下客卿狼桃死,苦荷被白風一劍斷臂,上杉虎救走了肖恩,這些對慶國來講都是大事要事,必須要慎重對待。
因為要等京都城的消息,使團隊伍便在原地紮營等候-——王志昆可不敢請他們去軍營,天知道白風會不會再一次被激怒,弄口大鐘往軍營一懟,那時整支邊軍都要完蛋。
……
兩天後。
京都城,興慶宮御書房。
金爐曲煙曼妙,檀香陣陣,最是怡人安神,卻並不能緩解房間裡的緊張氣氛。
秦業穿著寬大的朝服坐在御賜的小凳上,整個人都在打哆嗦,許久才把氣喘勻了。
「恆兒戰死,也算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了。」
朝廷送給他的消息,說得是秦恆為阻北齊名將上杉虎所率騎兵,力戰殉國。但是他在軍中的親信偷偷回報的消息是,秦恆被白風遷怒,遠投長槍而亡。
如今李雲潛招他和葉重進宮,又把消息重複了一遍,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李雲潛不想和白風撕破臉,等於變相告訴他,這個仇……皇帝是不會幫秦家報的。
李雲潛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修剪鬍鬚,看起來亂糟糟的,陰鷙的目光橫過秦業的臉,又看向半跪在地上,血熱氣盛,滿臉通紅,眼含熱淚的京都守備師師長葉重。
「陛下,完兒……完兒可是臣下獨子,是整個葉家……叔父最……最看重的後輩。」
葉重就覺滿腔怨憤怎麼壓都壓不下,拳端膨脹的真氣竟將地面厚厚的石板震裂。
這一幕看得老太監眼皮狂跳,覺得葉重的行為越界了,不過從感情角度也可以理解,楚平生這邊要納他女兒做妾,扭頭白風便將他的獨子殺了,這種仇恨,這種侮辱,是個人都難承受。
李雲潛突然轉身,抓起榻几上的書簡和奏章,一股腦地砸在葉重身上。
「是朕讓他輕舉妄動的?追殺大宗師,他以為他是誰?」
李雲潛指著葉重的臉,怒沖沖說道:「朕還沒追究他損失了朕的四千精銳騎兵的罪,你還有臉來找朕要說法?」
說到這裡他還不解氣,一腳過去把葉重踹了個屁墩,看得另一側坐的林若甫打了個哆嗦。
之前得知兒子林珙死於白風之手,他在朝堂發難,想讓皇帝懲治楚平生,現在好了,不只他死了兒子,秦業也死了兒子,葉重也死了兒子,一下子多了兩個作伴的,而且他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秦業兩個兒子全死了,葉重一兒一女,兒子死了,女兒把自己賭輸給楚平生,他呢?好歹還有一個傻瓜兒子陪在身邊。
「陛下……都是臣的錯……是臣……管教無方。」
葉重趕緊爬起來,重新跪倒在皇帝面前,強忍悲痛和憤恨認錯。
「白風的事……朕有沒有知會過葉家?葉流雲呢?他人在哪兒?如果前些日子他在京都城內,你女兒會把自己搭上嗎?你兒子會去追殺大宗師嗎?驅逐北齊越境騎兵?這種理由,你以為朕會相信?他就是找楚平生尋仇去了!」
「陛下……」
「滾,給我滾,立刻,馬上,滾出京都!」
李雲潛指著門外走廊吼道。
「臣……遵命。」
葉重跪揖完畢,起身朝外面走去。
「你們也滾,別來煩朕。」
李雲潛又朝秦業和林若甫揮揮手,那兩人趕緊躬身告退,侯志剛瞄了皇帝一眼,快步跟上,送他們離開御書房。
三人走後不久,屏風後面傳來嘎嘎的車輪聲,穿著一件黑色長袍,總算是把自己收拾利索一些的費介推著陳萍萍走出。
「陛下真要趕葉重出京都?」
「你以為朕是開玩笑嗎?」
「我是怕……」
「怕激起葉流雲的叛逆心?」李雲潛熄了火氣,走到長榻前面坐下:「只要葉家的家眷還在城內,葉流雲就不敢跟朕翻臉。」
「陛下,我聽說白風是在五竹的幫助下,斬斷了苦荷的一條手臂。」
「陳萍萍,你這不在監察院,消息也夠靈通的啊。」
「陛下……」
陳萍萍抬頭看看身後的推椅人:「都是費介告訴我的。」
李雲潛沒有繼續陰陽怪氣,身子往榻幾的方向歪了歪,喃喃自語道:「你說北蠻沒有諸華這個部族,更無白風和楚平生二人,可做師父的確實有大宗師的修為,一擊滅了朕數千騎兵,猶有餘力戰勝苦荷,伱說……他們究竟是何來歷?」
「這……草民不知。」
陳萍萍那雙如毒蛇般的眸子也透出一絲迷茫,之前他與黑騎統領無心不遠千里奔赴北蠻,詳細調查了一番,幾乎把幾大部落走遍,都說沒有「諸華」這個部族,白風和楚平生這兩個名字更是聞所未聞。
不是草原來人,也不是北蠻部族,那這對師徒偽裝成西胡使者所圖為何?要是一般騙子也就算了,問題是,師父大宗師,徒弟和僕從都是九品巔峰強者。
李雲潛拍了兩下膝蓋,偏頭看著二人:「你們說……白風與五竹是什麼關係?」
費介一愣,插嘴道:「陛下,你是懷疑……五大人?不會的,絕不會。」
陳萍萍說道:「范閒對林婉兒一往情深,如果白風與五竹是舊識,怎麼可能坐視徒弟橫刀奪愛。」
「倒也是。」
李雲潛不說話了,只是坐在榻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陛下?」
費介候有片刻,試探著問:「那使團的任務……」
「使團……」李雲潛沉思片刻說道:「言冰雲必然要救,只要楚平生和北齊那邊沒有改變主意,讓他們繼續。至於滄州發生的事……等范閒救回言冰雲再說。」
皇帝說完偏頭掃過西南,那邊有二皇子的端王府。
「葉完與狼桃,四千騎兵換苦荷一條手臂,也不算虧。」
費介和陳萍萍對望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侯志剛送完林若甫、葉重、秦業三人回來,沒等站穩,李雲潛便指著他道:「你再去一趟端王府,告訴李承澤,從今天起給我在家裡好好呆著,沒我的命令不許出大門一步。」
「是。」
侯志剛急轉身,擦著額頭的汗走了。
費介和陳萍萍也趕緊找理由出宮,以免受到牽連。
……
一個時辰後。
端王府。
沒了捧哏的快劍謝必安,沒了會跟他爭論古往今來誰的文章寫得好的范無救,沒了不苟言笑的柳珏,愛喝酒偏偏酒量不行,滿院子醉覺的甘鵬飛,以及日常誰也不服誰,你打我,我戰你,斗得不可開交的春夏秋冬四兄弟,這王府清淨……不,清冷了好多。
小湖邊緣的水榭里,李承澤背對走廊光腳而坐,與往日不同,今天坐得很正,脊樑挺得筆直,而榻几上的果盤空空如也,旁邊放著一個鎏金的長嘴酒壺。
一縷春風掠過,帶來熏人的暖意,也吹走了繚繞不散的酒味兒。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李承澤一拍幾面,望湖斥道:「告訴你多少遍了,午膳別叫我,聽不懂嗎?」
「殿下……」
聽到身後的女聲,他意識到自己搞錯了,急忙轉身看去,發現是母親身邊的女官紅茱。
他從榻上下來,兩腳插進靴子,起身說道:「是母妃叫你來探望我的?」
紅茱點點頭,從袖子裡取出一本書遞過去:「娘娘擔心殿下煩悶,讓我拿本書給殿下抄錄。」
李承澤接過來一看,封皮上書有「楞嚴經」三字。
「這是什麼經文?」
他愛讀書不假,可是對於刻板的經史子集,興趣不大。
「娘娘只說這個能助殿下修身養性。」
紅茱丟下這句話,欠了欠身,扭頭走了。
李承澤目送她離開,翻開經文扉頁,只見裡面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正是她的母親,淑貴妃的筆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