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梅琳娜之死
梅琳娜細如蘆稈蔥管的手臂蹦起肌肉的線條，有力地推開厚可數英尺，重可數噸的石門。
癲火的氣息沁染了岩石的孔隙，就像滾燙的岩漿，熱力與分子的活動，改變了岩石的物理屬性，令其呈現出可怕的黃赤色，就像一塊流膿水的紅肉。
空氣中沁著寰宇之內每個人在消沉時刻心中的悲愴鬱憤，這力量不獨屬於那些絕望的人，它屬於每個人，被生活打得皮開肉綻的每個人。
正因癲火是一種寓於所有心靈的極端力量，它才能在發作起來時，毀滅所有生靈。
梅琳娜忍住不去傾聽，但周圍那些讓人狂喜欲絕的呢喃還是一個勁鑽進耳朵。
「人活著哪有不瘋的？硬撐罷了！人活著哪有不瘋的？硬撐罷了！人活著哪有不瘋的？硬撐罷了！」
「媽的，忍不了，一拳把交界地打爆！」
「癲癲癲！劃空癲火！難耐癲火！發狂擴散！」
轟隆隆。
大門開啟，梅琳娜的目光穿透黑暗，又或者是黑暗裡黃色的詭譎光芒照亮了她的眼睛。
癲火三指就在這裡，它的指頭像中風病人一樣痙攣，緩緩張開，仿佛捕鳥網。梅琳娜一步步走到它面前，乾瘦的三指慢慢合攏，將她白淨如去皮魚的身軀攥在掌中。
黃色的火焰在劇烈燃燒，一瞬間過量的痛苦變成一種甜美的眩暈。
三指把最初的癲火傳遞給梅琳娜，自己則灰飛煙滅，如今的梅琳娜已成為癲火的源泉，最初也是最終的火種。
等她再次清醒過來，原本無暇的身體已留下了橫貫胸背的巨大燒傷疤痕，皮焦肉爛，散發出刺鼻的焚燒味。
有過手術經歷的人都懂得，麻藥效果退去後，痛苦的回潮最可怕，漸進的痛苦強度不斷提升，然後停在某一個等級，過了會兒，多巴胺分泌讓痛苦稍稍減緩，再然後，繼續疼痛，越來越強，像刺向骨髓的針。
梅琳娜跪坐在地上抽泣，她撫摸被毀壞的身體，沒有燒壞的部位依舊細膩，而被灼傷的胸膛，卻醜陋而粗糙，有許多鱗片樣的焦炭，手感如一塊鱷魚皮，觸之劇痛。
她慢慢止住淚水，表情從始至終都很冷淡，仿佛哭泣的只是血肉，而不是靈魂。
門口的光線投下來，在地上形成一塊亮區，梅琳娜脊背沒有被燒傷的皮膚在灼燒痕跡的襯托中，白得刺眼。
空氣中瘋狂的呢喃消失了，轉而進入了她的腦海。
她聽到門外傳來竊竊私語。
兩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交談。
「米寶，你怎麼在這兒？這裡烏漆嘛黑的，還臭烘烘的。裡面那個被燒傷的丑鬼是誰？」
「她是梅琳娜啊。我來看梅琳娜送死。她馬上就要死了，看著吧，等她解開封印的死亡神性，然後自我毀滅，癲火就會隨著她一起消失。」
「原來是這樣。」這個男人的聲音笑起來，就像看電影時嘲弄演技一樣戲謔，「她可真夠傻缺的，這種事情讓個高的人來頂不就好了？現在還沒到生死存亡的時候呢，她這麼高尚幹什麼？誰會記得她的犧牲啊？真是搞笑，死得一點兒都不值。換做是我啊，一定等別人釋放癲火，弄得天下大亂，最後再出面力挽狂瀾，這才叫青史留名呢！」
女人也笑起來，「她就是這麼傻呀。可能是想讓你覺得難過，在這兒演戲呢。梅琳娜，你出來吧，我不和伱搶了，你出來呀。」
「她不出來了。真是鐵了心要送死。」
「隨她吧！她死了之後，就沒人跟我爭你了。我會忘了她對吧？」
「已經忘了。梅琳娜？誰啊，真不熟好嘛。」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梅琳娜抬起手，伸向封印神性的左眼，手指在痛苦中輕輕哆嗦，她喘息起來，斷流的眼淚再次流淌。
一個新的女人聲音在門外響起，淡漠輕柔，像是在雲端傳下神諭的女王。
「梅琳娜，你要記得，交界地的命運在你手中。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不論走到哪裡，別忘了，你是瑪莉卡的女兒，你是我的孩子。」
「為了點燃火種，你應該獻出身體，當使命短刀傳到你手中的時候，就踏上旅程吧。托雷特會帶領你找到合適的人，你要做的就是指引他，在最後關頭，成為火種，點燃黃金樹，照亮他前進的道路。」
「別愛上任何人，那會讓你失敗。你的生命不需要有除了任務之外的雜質。你的生命是交界地無數生命的未來，不要用小愛干擾你的大愛。」
梅琳娜將手掌按在左眼上，漆黑的獸爪封印開始崩解，眼瞼微顫，死亡神性的力量呼之欲出。
腦海中的癲火似乎知曉了自己的命運，越來越狂躁起來。
巨量的幻覺在思維中電閃雷鳴，她幾乎無法分清現實和想像的邊界，維持自殺的理性也不斷衰弱。
那些聲音，他們不斷迴響，譏嘲著，命令著，乞求著，施捨著，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欲望投射在梅琳娜身上，而她自己則完全是一個承載這些聲音的人皮玩偶。
大我無我，只有這樣決絕的人，才能毫不猶疑地為了全世界而終結自己。
梅琳娜站在旁觀者冷冰冰的視角俯瞰自己的人生，空乏無物，純粹的工具人，但既然已經為了天下而犧牲了那麼多，為什麼不走完最後一步呢？否則先前的付出豈不是白費了？
她放下手掌，左眼的封印已經消失，而驟然睜開時，展露的卻與淡金色的右眼不同，她的左眼是比蒼天更深邃的藍紫色。
相傳在黃金樹時代前的交界地，掌握死亡律法的神人，是一位有著宵色眼眸的女性，她麾下的神皮教派，專門以蘊藏死亡力量的火焰，狩獵神祇，將神們的皮膚剝下來，製作成衣物。
梅琳娜的眼睛裡封印的正是死亡律法的力量。
宵色眼眸中流出黑色的淚水，從下頜滴落時就變成了黑色的火焰，落在梅琳娜手中的使命短刀上，點燃刀刃。
她舉起短刀，雙手捧著刀柄，反轉刀尖，抵住胸脯。
隨後，奮力一送。
噗呲——
死亡的刀刃穿透心臟。
梅琳娜的雙手無力下垂，身體癱軟後仰，臉龐沐浴在光芒里。
瘦弱的少女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終於邁向靜謐永恆的死亡，全世界以沉默向她無聲告別。
大我無我，我超，這不是太吾嘛！（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