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第446章 做風的君王

  第446章 做風的君王

  夜晚的帳篷透出一豆橘色的火光,帳篷布好似一張皮影幕,卻沒有人影在燈下浮動。

  「哈。」林德側躺在被窩裡,看著米莉森的臉,忽然笑起來。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只是突然想起許多電影的情節套路。」

  「嗯?」

  「你瞧,我們現在躲在被窩裡,在燈下看著彼此。是不是感覺聽溫馨的?許多電影裡,喪偶的男主人公人在回憶妻子時,也常常閃回這樣的畫面。」

  「您在說我的壞話。」米莉森含蓄而溫柔地批評,她是在撒嬌,只是聽起來不明顯。

  「只是在設想一個未來的片段而已——回憶你。雖然是多年以後才會發生的事情,但或許明天,或許下一秒我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這個場景。躲在被窩裡看著你,的確是有不一樣的感覺。」

  米莉森蜜糖色的眼眸閃爍複雜的神采,她的注意力離開了林德,隨後嘆了一口氣,伸手把被子扯下,探頭呼吸帳篷里過濾後的空氣。林德使用的魔法香氛是皂角味,就像正午穿過玻璃窗,照在陽台上的日光。

  他說過自己特別喜歡這個味道,氣味是一種深邃強烈的記憶。

  林德也從被窩裡探出頭來。他好笑地問:「怎麼生氣了?」

  「我是應該生氣,您不能老是這樣。」

  「你想說什麼?」

  「您總是沉浸在未來的景象,又緬懷過去。正因如此才和現在拉開了距離,您看待您的生活就像一位影院的觀眾,總是有一個冷眼旁觀的視野,所以您才會說那麼氣人的話。難道面前的我,還沒有預言裡的我更打動您嗎?」

  「說得有道理,真是一針見血了,我的米寶。」

  「您說的可真動聽呢!」米莉森被他一聲親昵的呼喚說得臉頰滾燙,態度便軟化下來,「但還不夠動聽。您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毫無疑問,你在想怎麼勸我。」

  「那您可大錯特錯,看來您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米莉森輕輕轉動腰胯,像蛇一樣側移至他懷裡,將他按得翻身躺下,順勢就趴在了林德身上。

  紅髮垂落如四柱床的天鵝絨帷幔,燈光穿過髮絲,讓她的臉頰蒙在柵格的暖光里,目光迷離得霧蒙蒙的。

  林德雙手枕在腦後,笑吟吟的神情里更多的是一種瞭然的平靜。

  「我不會勸您的,知道的太多的人,從來都不幸福,我又怎麼能指責您的全知?我只想讓您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

  「你看到什麼了?」林德感覺自己在念台詞捧哏,而米莉森的每一句情話都是現掛。

  「你。」

  「可不是我嘛。咱這帳篷里要是有第三個人那就是鬼故事了。」

  米莉森被短暫逗笑,她低下頭嗤嗤地笑完,才重新抬起頭,眼中的蜜糖似乎要滴落下來,在他的臉上形成一層厚厚的琥珀。

  「我還沒說完。」

  「哦,那您接著說。」

  「我看到林德。」

  「對,我。」

  「別打岔……我看到您的臉龐,你的眉毛,睫毛。」

  「沒有鼻毛吧?」

  「噗。」

  林德能感覺米莉森堅韌柔軟的身體在顫抖。

  「您接著胡鬧吧,我重複一千次一萬次都可以的。我看到你,林德,讓我久久著迷,我想用手指輕輕撫摸你的眉毛,是不是和一團溫熱的塵埃一樣輕柔細膩?我想用手掌輕輕感觸你的兩頰,輕輕勾起你的嘴角,讓你高深冷淡的神情也變得滑稽。

  「林德,我想用指肚貼著你的唇瓣,感受你吹出的熱氣在手背上刮過的滾燙。我想稍微用力地揉捏你的耳垂,想和你在我耳邊說的那些悄悄話一樣,往你的耳廓里哈氣。我還想用下巴抵住你的鼻尖,在鼻頭上畫圈,讓你呼出的氣流順著我的脖頸,吹進我的衣領里。

  「這才是我看到你時心裡的想法,我想變成沒有憂愁的小狗,就這麼膩在您身邊,不考慮今後會發生什麼,只要為您活一天就好。假如我去想像分別,想像自己衰老無力,如同一團皺濕的抹布,而病榻旁的您依舊光彩照人。假如我想像您在我死後的某天,忽然說:要是米莉森還在,該有多好。假如我想像您走過無數光年的路,和無數個好人結識,改變無數人的命運,到那時候卻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

  「林德,我不會那樣想,因為對你的思念會把我壓垮的。我哪怕只是隨口一提,現在就已經想流淚了。可一看到您,心裡頭只有歡喜,又哪裡有眼淚呢?」

  從米莉森口中吐出的詞語仿佛一陣碎石雨,同時砸入兩個人的心湖。

  林德能感覺她的激動,她灼熱滾燙的心靈,像是一顆白熾發光的鐵核,熔穿林德注視萬古的寂寞。哪怕他能洞悉無限未來中米莉森的無限種情態,但當這些情態真正展現在面前時,又遠比在歷史中冷靜的一瞥更加深邃刺骨。

  他感覺不妙,非常不妙。

  「瞧!」米莉森高興地喊道,當然是壓低了聲音的,「你害羞了!」

  「啊——」林德嘆了一口氣,捏了捏眉心,「難怪。」

  「難怪什麼?」

  「我能看到別人的所有未來,但在這些未來中沒有我自己,因為我超越了時間線。但正因如此,我才沒想到啊。我沒想到,你的這些話,當面說出來居然有這樣的力氣,比一頭槌砸在我臉上,更讓我頭暈目眩。米莉森,你真是……」

  「我怎麼了?」她急切地詢問,身體仿佛染上熱病一樣滾燙,十指顫抖不住,嘴唇更是乾燥發白,她的靈魂都已撲在他面前,呼吸的氣息就是靈魂的形體,交纏在他們一英尺間的空隙里。

  「你真是能說會道。比我想像中能說會道多了。真不像一個失憶的女孩。」

  「我可以沉默的,我可以一如既往,那麼安安靜靜,只是悄悄打量您,和你同處一室的每個秒鐘,都默數心跳。您知道我看了許多書,在你的聖誕假期里,我身在異界,除了幫忙運營酒館,再就是看書,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

  「我喜歡書,因為這樣就和您在做一樣的事情了。不知不覺我讀了好多詩歌,假如你想聽,我可以背誦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我也喜歡阿多尼斯——『當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見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領悟的一切,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林德此時此刻覺得面前這個姑娘簡直是精彩絕倫了,她的紅髮仿佛野火一樣燃燒,白皙清瘦的臉頰比武陵人漫步走過的桃花更艷麗。

  她一生的故事就像一本漫長的詩集,林德讀過每一句,而如今每一句的註腳都是他自己,一個懸浮在維度外的幽靈寫下的陌生又清晰的注釋,是米莉森用生命送給林德的詩句。

  他輕聲回應道:「『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矚望,我讓自己登基,做風的君王。』」

  「林德,啊——林德啊,您行行好吧,發發慈悲吧。」米莉森哭泣道。

  林德輕輕坐起來,從腦後抽出雙手,將她抱緊。

  夜晚的皮影燈熄滅,人影在黑暗裡浮動,像是兩朵在海浪里飄舞的透明水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