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神人悲劇
雷亞盧卡利亞學院最高處是鐘樓，比大書庫的尖頂還高些，海拔千米，平時雲山霧罩，放晴時能俯瞰整片利耶尼亞湖區，世界在腳下仿佛一隻手就能提起來。
在學院內鬥前，鐘樓不但是最高的建築，並且是一個大型區域魔法陣的中樞。身處魔法陣里的每個人都能接收到奇異的心靈感應，讓他們學會如魔法師一樣操控精神力，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在法陣中都是魔法師。
常年浸淫在這樣的環境裡，學院培養出高強法師的概率大大增加。
這也是學院引以為傲的底蘊。
林德與米莉森並肩坐在鐘樓頂層的邊緣，頭頂懸著的大鐘寂靜無聲，倘若哪一天敲響，或許會喚醒灰燼墓地的老殭屍，當然，也可能是宣告學院再度輝煌。
而今鐘樓仍舊沉睡在歷史的戰爭硝煙里，靜靜等待自己的使命再次被執行。
「考試挺有趣的，一大群人坐在一起，沒有爭吵，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大家像是一個集體，但又彼此很警惕。做題目的時候真緊張啊，腦子裡好像有一隻輪子一直在打轉，我一邊寫，一邊擔心超時。
「大家都在自顧自寫卷子，氣氛好悶，而且人一多起來，就有很多小心思，這裡的法師都很內向敏感，不夠爽氣直接。
「我還是更喜歡荒野，只有風和你的思念陪伴，一路上遇到的活物，要麼想殺我，要麼是做生意的商人，和這些傢伙打交道方便得很。要麼殺掉，要麼和和氣氣地做交易。以後大概不會再遇見，也就不用考慮他們對我的評價。
「其實我也很怕被人說三道四，一想起你就覺得這些人不重要，可萬一大家的看法，也正是您對我的想法呢？以人為鑑，可以知得失，我就是這樣擔憂的，一面不希望被世俗的評論束縛，另一方面又急切想要得到承認。
「啊，您一定要笑我假清高吧，人總是有些矛盾，地球的哲學家都這樣說呢。有時候我真的很懷念……懷念自己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只想簡簡單單跟在您身邊，就像一隻沒有家的小動物。但那樣又太傻，甚至說不清究竟對您是仰慕還是愛，我還是愛您的。」
米莉森坐姿很乖，雙腿併攏垂在空中，腳踝交扣，林德討要了她的右手握在掌心，她把左手支在磚石上，微微聳起半邊肩膀。她講述考試時的每個想法，林德就在旁邊輕輕把玩紅髮姑娘纖長的手指，幼稚地要命。
考試結束後他們就逃到鐘樓上來，米莉森砍了監考老師，沒有下死手，那個勃塔里斷了胳膊，被按在擔架上往校醫院送，他的痛苦叫聲一直穿過長廊，迴蕩在半個校區上空，但同情他的人卻很少。
勃塔里自己發瘋，身為教授要挑戰一個學徒，還落敗，他真的是身敗名裂。可勃塔里能做的也就只有孤注一擲，殺死林德的女伴，讓他也嘗嘗切膚之痛。
「你還恨他嗎？」林德詢問。
米莉森輕輕眨眼，眯眼一笑得仿佛溫水，「我不恨呀，他怎麼可能傷得了我，怎麼傷得了您的心呢？我只覺得可憐。」
「是啊。倘若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徒，那麼教授的針對簡直是天塌的災難。但現在，我不會對任何一個凡人生出仇恨，他們離我太遙遠了，不是嗎？我的米莉森，我的米寶，答應我一件事。」
「您請說吧。」
林德沉默不語地看著米莉森，他的目光就像時間寶石，洞悉命運的無數走向，倒映在眼瞳上的所有未來光景就像一團銀色的炫光，冰冷得叫人望而生畏，但米莉森沒有躲避，她從那雙眼睛裡瞥見了未來——那些所有以悲劇收場的愛情。
神與人的相愛註定不會有一個好結局。
米莉森看到了，在某個遙遠的未來，自己以凡人之軀老死，林德把她的一生做成副本，他這個唯一的玩家重複不斷地讀檔，經歷與她的無數次相遇，相愛與最後的道別。林德銘記她的一萬種情態，而米莉森的記憶總是在讀檔時重置，最終，經歷漫長的時光，他們的愛情變成了一具鮮活的屍體，林德將副本封存，永遠封存，在往後永恆的光陰里，偶爾一瞥這段過去，再無絲毫內心波瀾。
這對愛情來說，卻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她瞥見第二種結局：米莉森憑藉努力，成功踏上登神之路，有林德從旁協助，她很輕易地獲得了神格與無盡的生命，他們的愛情就此戛然而止，從此他們只是兩個關係親近的神靈而已，愛情的色彩在亘古歲月中飄沒褪色。
這是米莉森個人利益的最佳結局。
還來不及仔細品味，她又被第三種結局吸引。
隨著長期的相處與聖海修行，米莉森心中對林德的崇敬漸漸壓倒了對他的愛，她把林德完全視作生命的主宰，靈魂的主人。她成為了最忠誠謙卑的神侍，滿腔聖潔，至於愛情，不過是青澀不堪回首的狂亂記憶而已。
所有愛情都會死，只是有些愛情會被時光帶入墳墓，死亡成就了愛的不朽，而神靈的愛情，早在一開始，就因永恆的生命變成了一瞬的花火。
就像米莉森自己說的，為林德驅散百年的孤獨，那麼一千年後，一萬年後，一億年後呢？
她忽然第一次真正明白林德為何總是這樣孤獨悲傷。
因為這個自稱霍格沃茨最強占卜師的人真正可以預見未來後，看到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結局。
即便如此，他還是笑眯眯的，在別人面前總是神采飛揚，高深莫測，並且懲惡揚善，符合世俗對一位白巫師的印象。他本該就這樣一直遊戲人間，不會悲傷，直到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把太陽從天上拽了下來，還塞給他一瓶名為愛情的魔藥。
驕陽有缺，因愛情而殘落。
往後無盡的生命里，他都將帶著疤痕生活。
米莉森悲傷地哭泣，她低聲哽咽：「對不起，對不起……」
「噓，別說對不起。我現在需要你做一件事。」
「嗯……」
「從現在起，你要忘記，我是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