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道」

  平靜中蘊有諸般道蘊的聲音迴蕩在天地之間，一道人自紫光中走出，立於大神庭之上，俯瞰天地：

  「諸君，久違了！」

  那道人著太極道袍，諸色環繞，身形不算高大，且似比身下神庭更為巍峨，比身後星海更為浩瀚，如天如道，包羅萬象，涵蓋一切。

  隨其出現，長空之中諸多從皇天紀活到如今的人，身軀都在顫抖。

  他們之中的太多人，都經歷過皇天之紀，也見過這尊道人隻身抗天，一去不回，那時的他們，甚至連靠近的實力都沒有。

  此時眼見道人虛幻不實的身影，聽著熟悉的聲音，都止不住熱淚盈眶。

  「安道長！」

  燕赤霞虎軀震顫，流淚大笑：「能再見道長一面，這些年的煎熬，終算是值了！」

  「老師！」

  葉小依終也忍不住心中酸澀，眼淚流淌下來。

  呼~

  神光交織之間，安奇生俯瞰天地，這一剎那，自他離去之後至今十七萬年歲月流逝，人世變遷就盡入心頭。

  天降三仙太極道場與三仙持續數萬載的爭鋒薩五陵坐鎮神庭，王惡巡守天地，衛少游傳道傳法

  苟皇年年嘯月葉小依枯坐閉關燕霞客，如意僧，憐生道人自願困守封神台

  直至，一隻無邊巨大的鳳鳥翱翔而來

  念頭微動之間，他甚至可以感應到此界眾生的心思變換。

  上至諸般煉炁士，下至山河草木，乃至於肉眼不可見的微塵軌跡，皆歷歷在目，可以洞徹他們的過去，也可望見他們的未來。

  這種感覺，他曾在與人間道天意爭鋒之時感應過，而此時，卻比那時要強烈太多太多了。

  當年的人間道，天意癲狂，宇宙處處坍塌，天意對於世界的感知太過有限，遠不足此時他所能感知的萬一。

  一界之主，無所不能！

  安奇生心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此時天地一切，於他而言皆似掌中觀紋。

  即可觀，亦可覆。

  『這，就是『聖』的境界嗎？』

  安奇生心中升起一絲凝重，往日或有猜測或無法證實的一切，終於有了明悟。

  也就在這一瞬，他終感知到了『聖』之境界，也真正洞徹了諸聖傳道地仙界的真正奧妙之所在。

  也懂得了，為何聖境強絕的不可逾越。

  他眸光開合之間，其離去之後十多萬年裡，此方天地之中誕生的一起法與道，一切根植於『炁』的神通仙術，剎那之間，已然為其掌握，且無需熟悉，已然是大成境界！

  甚至，可極盡而巔！

  甚至於，可以一念抽走此界萬億京兆眾生十多萬年裡一切修持，化作本身之底蘊！

  一人，已可堵死一界所有後來者前行之道路！

  哪怕掌握這一切的是自己，安奇生心中亦有著一抹寒意升起，相比起凡俗間的所謂秩序固化，這才是真正的絕望。

  以他之境界，都全想不出，若無外力介入，什麼樣的後來者，能夠推翻制定了一切秩序的『聖』。

  「老師」

  「祖師！」

  衛少游，葉小依心神動盪，距離最近，幾乎第一時間就跨至大神庭之外，聽到了自家老師（祖師）來到此界的第二句話：

  「果然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聖人？

  大盜？

  葉小依與衛少游面面相覷，心中皆是一震，類似的話，薩五陵當年盡驅靈機於天外之時，似乎也曾說過

  「諸君，不必拜我」

  心念閃過，安奇生微微一嘆，再無重回故地的欣喜，反而有著一抹難言的惆悵。

  呼~

  抬手間，炁機波動，已隨其心意將天上地下的所有人盡皆攙起。

  衛少游心頭一震，不由自己的直起了身子。

  神意微微感應，更是劇烈震動，這一瞬間，天上地下，諸陸乃至於星海之中的諸多生命星辰之上拜倒之人何其之多？

  祖師一抬手，竟將所有人，不分先後的盡數攙起了。

  這樣的力量

  「老師！」

  已不再年輕的葉小依仍是有些侷促，只覺心態一時又復歸當年，有著忐忑，孺慕，欣喜。

  「辛苦你了。」

  望著自己於此界唯一的女弟子，安奇生心生憐惜，監察執掌一界，說起來威風，實則壓力極大。

  尤其是，皇天對於人間道的捕捉，從不曾停息過，明面上執掌傳道維界的他們所承受的壓力，不會比燕霞客少，只會更多。

  「相比老師當年，弟子尚有諸同道在側，又有什麼辛苦」

  葉小依撇過頭不想讓老師看自己流淚，心中卻是酸楚。

  唯有自己站在高處，才會懂得當年老師承受的是怎樣的壓力。

  身側無人，身後眾生。

  何其之悲涼。

  「弟子許尋，拜見祖師！」

  許尋上前，虔誠跪倒。

  「許昇陽，太極道，你練的極好，勝過你老師當年」

  安奇生神色平靜的打量了一眼這尊應劫而生的氣運之子。

  若無他的到來，人間道的氣運匯聚不會是薩五陵，王惡，衛少游，而只會是這許昇陽。

  甚至於，在他所推演到的人間道命運軌跡之中，這許昇陽，也是唯一能夠在宇宙崩滅之中有著生機的存在。

  許尋恭恭敬敬謝過，得到允許，方才起身：「謝祖師讚許」

  「一別十數萬年，道長如今，可，可還安好？」

  遲了一瞬，燕霞客，如意僧，憐生道人等當年的舊識也都紛紛上前，或有傷感，或激動。

  在場之人，當年不少也曾為敵，不是太過友好，但此時望著彼此，只覺前塵往事都如雲煙，可一笑而過，只有回憶。

  諸界時間流速大大不同，對他而言，哪怕算上入夢，也不過萬載而已，可對於他們而言，卻已然是近乎二十萬年的漫長歲月了。

  安奇生也有著感慨，諸般話語，最終還是化作一句話：「諸君心意，貧道收下了。」

  「祖師，這些年，您去了哪裡？」

  衛少游壓著心頭的酸澀，開口道。

  「我的時間不多言語，卻是說不清楚了」

  看著面前一眾弟子，舊識，安奇生一抬手，一道紫光飛出，化作數十道，分別飛向在場所有人。

  這其中，蘊含著他對於神通道藏的諸般理解，對於地仙道，乃至於皇天界的了解，以及，極度繁複的神通仙術

  嗡！

  一眾人自不會抵擋紫光，而那紫光鋪面，心海之中驟響起霹靂轟鳴，滾滾訊息如天河般滔滔灌入心海。

  一時間，哪怕是葉小依，衛少游，許尋都怔了一怔，被這如山如海般的訊息所震懾住。

  轟！

  伴隨著氣浪轟鳴，流溢縱橫於天地之間的氣息，神光陡然間逆流而回。

  伴隨著漫天氣流的呼嘯哀鳴，紛紛沒入那大神庭之中。

  呼呼~

  下一瞬，在回過神來的眾人的注視之下，那橫亘天地之間十數萬年都不曾移動過的大神庭，在滾滾流光的倒灌之中。

  開始坍塌！

  劇烈的坍塌！

  不是亭台樓閣的坍塌，而是大神庭所在的虛空，又外而內的開始坍塌，前後似只眨眼的功夫，那綿延不知多少萬里的巨大神庭。

  已然縮小到不足拳頭大小，被身形越發朦朧縹緲的安奇生握在掌中，如心臟般不住跳動著，猶如活物。

  「老師您是遇到大敵了嗎？！」

  眼見老師收起遺蛻，葉小依強抑心海翻滾，化光追逐而去：「帶上弟子，求您帶上弟子！」

  「痴兒，痴兒。」

  手握炁種，安奇生輕嘆一聲，將追逐而來的弟子定於長空之中，方才向著一眾人，回以一拜：

  「若有再會之日，當與諸位品茶論道，對坐弈棋」

  下一瞬，在無數道驚呼，目光的注視之下，安奇生化作一道肉眼乃至於神意都不可感知的流光，在天地的推動之下，莫名的吸引之下。

  在此『羽化』而去。

  「老師！」

  「祖師！」「道長！」

  嗡！

  不同於來時，有著人間道的炁種加持，安奇生無比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遁虛破界的完整過程。

  也看到了幽沉陰暗的虛無之中，已然近在咫尺的皇天大界！

  「皇天界」

  安奇生心神泛起一絲漣漪，神意卻不曾在枯寂無垠的虛空之中，那一輪大到不可形容，覆壓了不知多麼廣大虛空的燦金『光球』上有所停留。

  念頭一動，已自心海迸起，沿著取自『有求必應祭壇』之上的一縷氣息，溯源而上！

  外有地仙道山河氣脈，人道氣運加持，內有人間道一界最為底蘊，處於畢生以來最為強盛狀態之下的安奇生。

  只想看一看，那一場發生在皇天界之外，無人知曉的『大戰』，究竟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相距無數億萬里之外，幾乎在皇天另一面的枯寂無垠的虛空之中。

  那一場驚天博弈，仍在繼續。

  幽暗虛無之中，一道星光凝聚而成的偉岸身影盤膝而坐，一方十九路縱橫不知多少億萬里的法則棋盤橫亘在祂與皇天之前。

  而在棋盤另一側，皇天之前，幽沉虛無之中，隱有六方道台起起伏伏。

  無形而恐怖的氣息，在棋盤之上起起落落，炸開一朵朵足以崩滅星河，摧毀萬星的浪花。

  某一瞬，如日月般璀璨的眸光亮起，漠然霸道，甚至無需任何媒介，卻能響徹虛無的聲音響起：

  「決勝局，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