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最後的不甘,懊悔,大猿侯消散在雲天之間。
下輩子,自然是沒有的。
安奇生凝神俯瞰,在他的眸光之中,清晰的映徹著那一片虛空最為細微的粒子運作。
大猿侯被他碾碎,其體魄,精氣,乃至於元神都以常人難以察覺的速度消散著,最終,化作與組成天地的最基本粒子。
萬陽界的天地運作,本身是這最為細微的『微粒』在運動,變化,他們組成了包括萬靈萬物在內的一切,組成了天地本身。
某種意義上來說,萬物,萬靈,龍符妖,甚至是人,對於天地而言,與道旁的泥土沙石,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這,或許就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真意吧?
凝視飄散於長空的大猿侯,安奇生心中有感。
或許生靈對於天地而言,本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大猿侯,死了」
曾經一代妖王至尊,皇級大陸萬萬妖族之主,被無數人忌憚著的老妖,竟以這樣的方式落幕。
目睹此幕,大始山前一片寂靜,封侯之隕,哪怕是有著『太皇天』的隔絕,那一股悲涼不甘的氣息還是讓一種旁觀者難以自持。
中古之後至今,絕大多數的時候,粉碎真空強者已然是天地最強的一批人,能晉升封侯者,無一不是豪傑,且有著大氣運在身。
這樣的存在,是無數人畢生都難以見到的。
可如今,就以這樣隨意的方式,隕落了,毫無懸念,幾乎可以說是毫無抵抗之力。
「一線之隔,果真是天壤之別」瀛三的眸光動了動,他雖看不上那頭以血脈傳承而晉升歸一的老妖。
可那到底是與自己同階的存在,哪怕早已預知其不敵,可死的如此隨意,還是讓他有些觸動。
呼~
長空之中氣流呼嘯。
道道雲氣如龍倒灌入安奇生袖口之中,太皇天消失無影,唯有一道混蒙無色的靈光遁出雲氣,消失在虛空之中。
卻是那失了掌控的萬妖之門,直接遁走虛空。
安奇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未曾追擊,任由其離去。
雲氣散去,被遮住的景象再現,眾人看去,又是一驚。
只見那白髮道人仍舊盤坐於懸浮天宮之中,好似至始至終根本就沒有起身,更不曾移動過分毫!
「閉關煉寶多日,卻是不知各位已然到來,有勞久侯,不妨入山休息,數日之後,貧道當開壇講法,諸位若有疑惑,屆時必當一一解答。」
眾人心生複雜之際,安奇生的聲音又自垂下高天,響徹在所有人的耳畔。
「元陽王心胸寬廣,我等嘆服!」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躬身拜謝。
無論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此時此刻,卻也只能有『拜見』這一個目的了。
山前,大始聖地的諸多長老心下鬆了口氣,眼見似無戰事。
這才走出,迎接一眾人進入大始山。
苗萌等人神色莫名複雜,在方迎秋等人的迎接之下向著山中走去,元獨秀看向了瀛三。
那滿身暮氣的老者,在眾人起身入山之時,也有了動作。
卻不是入山,而是登天!
「瀛三此來,特為閣下而來,今日若不得見,心中委實不能平靜。」
瀛三踏步登天,腳步與聲音般不急不緩。
目睹了安奇生一指點殺大猿侯的一幕,這老者卻仍要上前,甚至,連絲毫的遲疑都不曾有。
「瀛三爺他」
山前,正要入山的一眾人皆是停下腳步,一道道或詫異,或震驚,或悲戚的目光看向了瀛三。
「瀛三爺,您這又是何必?」
史承面有黯然,心中長嘆一聲。
如今的瀛三身材佝僂,氣血衰敗,暮氣沉沉,可他眼中浮現的,卻仍是兩千多年前,他盤坐高台之上,講道傳法的英武人傑。
他心知瀛三必是大限將至,不甘老死,聽聞元陽王橫空出世,才會動身前來。
對於此時的他來說,想來生死都不算什麼了吧
「也罷。」
安奇生凝視瀛三一瞬,似是感受到他的決意,微微點頭:「之前瀛道友不曾乘人之危,也未曾與妖人聯手,見上一見,也是應該。」
呼~
話語飄蕩間,安奇生隨手一拂,袖口之中剛自收起的太皇天又自迸發。
滾滾雲氣如同一掛銀河,從天而落,呼嘯著漫捲四周靈機,化作一道色呈淡紫的階梯。
自懸浮天宮起,一直垂流數萬丈,延伸到瀛三的腳下:
「道友要見我,那便請吧!」
若天階垂流,蔓延幾萬丈,其色淡紫,其上卻無法理道蘊,似乎只是普通的靈機凝成。
但所有旁觀者卻不會認為這是尋常的階梯。
因為瀛三本自踏空而行,行至那階梯之前,卻停下的腳步,神色,有些凝重。
他能夠感受到這一道台階之中蘊含著的東西。
那是被凝練到純粹至極的神通!
無窮無盡的神通,彼此縱橫交纏,彼此相生相剋,卻偏偏融合歸一,化作著一道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台階。
實則,這一道台階,已然超越了他畢生所見的絕大多數神通!
無聲凝視許久,瀛三突然抬頭,蒼老的面孔上煥發出別樣的神采,猶如尋回了當年的心境:
「好!」
只是一字吐露。
瀛三佝僂的身軀突然挺的筆直,洶湧滄海也似的血氣在其體表鼓盪,神力燃燒起來。
剎那而已,其身上的暮氣已經被一掃而空,長發依舊斑白,面容仍然蒼老,可任誰都無法將其與之前暮氣沉沉,好似下一瞬就要暴斃的老人當做一人來看!
其氣無需外顯,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感受到強絕的力量充盈心頭。
這一變化沒有出乎其他人的預料,但還是引起不小的騷動,這還未曾見面,竟已逼的瀛三展露實力了?
「這台階」
史承心神震盪,那台階到底有何異樣,竟能讓瀛三爺如臨大敵?
瀛三卻沒有在意其他人的心思,身軀一動,已然踏上了台階。
呼~
如有風起,吹動他霜白的長髮。
但這並非是長空有風。
而是一股磅礴至極的力量自他的腳掌層層傳遞,直至髮絲激盪而起,衣袍獵獵!
這股力量是如此之浩瀚磅礴,如同汪洋,一波波的傳遞而上,自體魄,至血氣,乃至於心靈,對其造成多重壓制。
「好神通!」
瀛三髮絲舞動,可見其眸光如火,卻有著一絲感激之意:「道友,有心了。」
這一股力量純粹而強大,且無窮無盡般攀升,欲要逼近他的極限。
將他從台階之上掀下去!
但他的腳下如同生根,任由磅礴之力洶湧,仍舊巍然不動,輕輕一贊後,再度踏步。
洞天大能已然能踏步萬里,粉碎真空彈指數萬里,以瀛三的修為,坐地日行億萬里也只是等閒。
但在這台階之上,他卻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神力,如同背負著東洲一切山川,東海所有海水。
仍有他體內的神力傳盪出好似山呼海嘯一般的激盪之聲,卻仍只能一步一踏,一步一階。
而越走,他所承受的巨力就越發之巨大。
行至過半,他乾瘦的身軀已然充盈如壯漢,筋骨卻仍法出呻吟之聲。
行至七十,他的身軀膨脹如同戰王族的巨人,氣息強大如海,血氣澎湃如陽,但他挺拔的腰身,卻反而佝僂了下去。
終於,行至九十,抬頭已可見安奇生之時,瀛三第一次停下了腳步,斗大的汗珠自他的額頭之上滑落。
滴落長天,就化作一場瓢潑大雨,綿延數千里山川。
「原來,我還差如此之多」
筋骨不堪重負的呻吟聲中,瀛三硬生生直起身子,卻是長長一嘆:
「這通天之路,真是漫長啊」
百里之途行至九十,可最後十一之路,卻似比之前十分之九還要來的艱難,哪怕這其中有著他人到暮年,血氣跌落的原因。
可他心知,哪怕他身在壯年,氣血巔峰之時,也是走不到盡頭。
而只要走不到盡頭,九十,九十九,亦或者一,又有什麼區別?
「若你身在壯年,或許有著機會更進一步,亦或者,生在中古,你也會有所成就」
看著老者,安奇生心中也生出一絲惋惜。
萬物皆有盡頭,不敗的金身也會腐朽,純陽的元神也會衰敗,修行之路,不進則退。
這老者活了數千年,或許還服食過靈藥延壽,正因如此,其來到暮年,就真箇是大限將至。
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
哪怕他已然洞徹天地的些微奧秘,可以感知『微粒』運行,可感知,不代表掌握,更不能隨意拿捏。
若真箇能夠掌握,那便不再是人力了。
彈指萬物生,覆手萬物滅,即是毀滅,又是造化,那或許不是神的境界,可卻是此時安奇生尚不能涉足的禁忌領域。
不過
「這就是我的極限了嗎」
瀛三的眸光有著剎那的黯淡,但轉瞬卻越發璀璨,好似天上日月落入其眸子之中,語氣不見暮氣,顯出鏗鏘:
「道友為我鑄此通天之階,卻合該是老夫最為完美的葬身之地!」
轟!
話音未落,長空有著雷聲炸響。
在無數人的注視之下,瀛三的身上突然起火,初時如燭火,隨即如火炬,最終,如大日燃燒,迸發出駭人級的光熱。
徹底的,燃燒了自己。
「咦?」
長空極遙遠出,九匹龍獸拉著的華麗車輦之中,傳出一聲輕咦。
呼~
楚夢瑤掀開車簾,英氣的眸子之中泛起一絲漣漪,似乎看到了遙遠處發生的那一幕。
這一路前來,她並未太過急迫,心中不斷思量推演著什麼,被那氣息驚動,才回過神來。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為她認得這氣息的主人。
「那老傢伙,想做什麼?」
楚夢瑤皺起眉頭,心念一動,恐怖至極的力量瞬間綻放,瞬息之間,已然驅動那車輦化光而去。
其速之快,讓齊倉都吃了一驚。
「發生了什麼?」
齊倉心頭髮毛,隨即好似感知到了極遠處澎湃血氣的燃燒,以及那一道懸掛長空如一條紫色銀河般的天階。
當即,他就是一愣:
「這,這一幕」
轟!
神火燃燒,鬚髮皆揚。
瀛三再度踏步,仍是一步一階,卻再未停頓,且隨其踏步,其周身火光越發熊熊,越發浩蕩,越發的煊赫。
一步,
一步
九步連踏,他身上的火焰已然旺盛至極,但比這血氣神力燃燒更為璀璨的,卻是他的眸子。
一步之遙,可見道人。
但他,卻再度止步,任由其周身神火熊熊,卻再不見更進一步。
似有一重無形的壁障橫亘在前,任由其燃燒一切,卻仍然無法跨越。
哪怕粉身碎骨,燃燒一切,付出所有,卻還是無法跨越這一道門檻嗎?
哪怕一瞬,
哪怕一瞬!
這一刻,瀛三心中有著怒吼,數千年尋道之難在他心頭湧現,可隨著周身神火的緩緩消散,沉寂。
滿腔的不甘,最終化作悵然:
「人力有時窮,終究還是不能逆天」
嘆息之聲未散。
一隻白皙的手掌,突然穿過那一道無形的屏障,伸到了瀛三的面前:
「天,或許也並非不可逆」
轟!
被神光包裹,急速而來的車輦之上,正好看到這一幕的齊倉如遭雷殛,整個人一下愣住。
好似一道閃電劃破腦海,讓他回想起了這一幕為何讓他覺得熟悉。
這,分明是他在前世聽聞的一則傳說。
「瀛,瀛三那火球里的是人王瀛三」
「這一幕,這一幕是,
人王拜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