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
這三個字吐出口,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流漏,似乎只是簡簡單單的敘述。
但天上地下,無論修為如何,身在何處,天驕城,乃至於整個天鼎國所有觀戰的修士的心中卻都是一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蒼涼充斥了心頭。
「老爹!」
「陛下!」
天驕城中,無數人失聲,莫可形容的悲戚頓時充斥了所有人的心頭。
對於天驕城諸多民眾而言,天鼎帝庇護了他們祖祖輩輩近千年,無數人將其奉為神明。
此時聽得這一聲嘆息,當即,就有人自屋內走了出來。
那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血氣也不算旺盛,似乎並未有什麼修為在身。
他走出屋子,仰望穹天,哪怕什麼都看不清,卻還是跪倒在地。
他是第一個,卻不是最後一個。
天驕城九大城區,近萬萬的百姓,不知有多少從屋內走出來,或是惶恐,或是顫慄,或是悲憤,悲戚。
一個個沉默不言,卻都跪在地上。
呼呼~
長空之上氣息爆裂,沒有人在乎天驕城中發生了什麼,因為那毫無意義。
雄主陌路,顧盼自憐?
乾十四眸光微微一凝,他當然不會如此認為。
他能夠感覺得到天鼎帝身上氣息的低落,是將要向著一個更為恐怖的高度發起衝擊。
「先賢聖人留下諸寶護持後人,卻不想淪落為爾等鎮壓天下的權柄」
天鼎帝氣息跌落,如同狂風中的螢火一般,好似隨時都會熄滅。
但他的聲音,卻仍然平靜的沒有一絲顫抖:
「可那,終究不是你們的力量!」
法器者,是礦物鍛造,混雜著符文禁制,以發揮效用,法寶之上,卻已然有著鑄造者的法與理。
而靈寶,卻已然有著靈性,某種程度上是鑄造者生命的延續。
蘊含著諸般法理,是傳承,也是神兵。
可縱一法萬人修持,但終究還是有差別,他人之法,他人之神兵,終究不是自己的。
古之聖皇,天尊,成道之前或有諸寶隨身,但證道前後,則必然會煉製屬於自己的成道之器。
就是因為,這世上沒有絕強之法,也沒有最強的神兵。
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封王靈寶在曾經的主人手中自然所向無敵,或許鎮壓過一個時代,可他們,終歸不是封王靈寶的主人!
「嗯?」
乾十四神色一變,於萬龍舟神光映徹之中眺望。
只見道道封王氣息瀰漫長空,滾滾肆虐之間,天鼎帝不退反進,迎著那浩浩蕩蕩的兵戈殺伐之氣而上。
『煉血戰龍旗』鼓盪的兵戈殺伐之氣無所不破,天鼎帝襤褸的戰衣被徹底撕裂,體魄剎那間如同被摔碎之後從心粘起來的瓷器。
觸目驚心。
「給你們機會,你們卻不中用!」
但他卻恍若未覺,踏步出拳,橫擊那暴怒的煉法台掌教:
「那就先殺你!」
轟!
浩蕩神光自地而起!
天驕城九大城區劇烈搖晃著,迸發出道道神光,那神光萬道好似萬千神劍劃破長空,沒入了天鼎帝雄壯的身軀之中。
天鼎帝的氣勢再度勃發,其身軀之中血氣鼓盪之下,開始膨脹!
頃刻之間,就好似要充塞天地!
只是一拳,那煉法台掌教的神色卻已然大變,半截身軀『咔咔作響』:「你,已然突破了?」
砰!
拳印橫空。
煉法台掌教再度爆碎開來!
「啊!」
煉法台掌教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
而這一次,他在沒有喘息之機,天鼎帝一拳橫空而過,隨之而至的卻是燦若金陽一般熊熊燃燒的血氣。
如火上澆油,霎時間,一團瀰漫千百里的巨大火球已然於長空之中炸開!
轟!
但同時,要在西北方不知幾十萬里之外的『煉血戰龍旗』的那一搖,也隨之落下。
天鼎帝也隨之若煙花般爆碎在長空之中!
同歸於盡?
這一幕讓諸多觀戰的修士們又是駭然又是驚詫。
當!
一聲巨大的金鐵碰撞之音中,那自天驕城九大城區之中迸發而出的神光,竟在縱橫交織之間,化生出了一口巨大的青銅鼎!
嘩啦啦~
被一擊震碎體魄的天鼎帝在青銅鼎之中再度化生出身形。
這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
無數人尚且震驚於天鼎帝與煉法台掌教的同歸於盡,下一瞬就看到『死而復生』似乎沒有任何衰弱。
甚至氣息更加強大的天鼎帝!
「突破?不對」
「不可能,不可能如此無聲無息!封侯必有災劫,無災無劫如何封侯?」
「可惜了陽道兄,此番傷了元氣,只怕要退位了。」
諸多掌教神情微妙,彼此對視一眼,皆是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
於那煉法台掌教被一拳擊爆的剎那,他們各自退步數千里,齊齊引動了封王靈寶。
無論天鼎帝是否真的突破,此時也不得不發了!
下一瞬,
萬龍舟翱翔於空,如一頭髮狂的神龍橫掠而來,向著天鼎帝一頭撞去!
「可悲」
面對著兇猛一撞,天鼎帝微微搖頭,似乎有些嘆息。
話音似乎無視了一切虛空距離,在諸多人的心頭炸響。
下一瞬,漫天神光化作帝袍罩體之剎那,天鼎帝已然再度出手了。
「我說過,封王靈寶,不是萬能」
天鼎帝眸光變得淡漠,甚至顯得黯淡,強大的氣息蓬勃之下,沒有人察覺到他眸光深處似有什麼在熄滅。
他執掌諸王台上千年,對於靈寶的感悟極高,因為他與諸王台的契合度無比之高。
甚至可以說,除卻締造諸王台的那位至尊之外。
再無一人比他更契合諸王台了。
正因如此,他發現了諸多『靈寶』一個不是破綻的破綻。
任何有著靈性,且內蘊洞天的靈寶,會下意識的避免撼動大地地脈,因為那會加重『洞天之劫』!
天下有靈者,趨吉避凶幾乎是本能!
而這,其他掌教或許察覺,或許不知道。
但對他而言,這,卻已然足夠了!
轟!
萬龍舟展現威能,甚至遮掩住了『煉血戰龍旗』的鋒芒!
千萬道符文閃爍流淌之間,那萬龍舟真好似一頭千百神龍彼此糾結而成的怪物,而這頭怪物,好似沒有攻擊防守之能。
唯獨其速,快到絕巔!
倏忽而已,已然與天鼎帝重重拍下的天鼎撞在一起!
嗡~~
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漣漪擴散開來,蠻橫霸道的橫掠八方而去,所過之處虛空都被徹底撕裂了!
要知道,天地的虛空可遠遠不是洞天可比的。
若說洞天的虛空如同紙張版稀薄,天地間的虛空,卻如同千錘百鍊的寒鐵精英!
此刻,天地間的虛空被撕裂開來,顯現出其後深不可測的黑色深淵。
「怎麼會?」
但乾十四的眉頭卻是一皺,隨即眸光暴漲:「你將整個天鼎國的地運,都凝聚在這一方大鼎之上?!」
洞天之劫!
是比境界突破更為兇險的劫難,且貫穿了任何凝聚洞天的修士的一生!
任何一尊洞天修士,都必須時時刻刻保持在全盛之時,甚至不斷進步,否則,就要死!
事實上,東洲無數年下來,能夠活過三千年壽終正寢的洞天大能,都寥寥無幾。
天地斷了修行之路,可洞天之劫卻不會因為你的停滯不前而放過你!
是以,無論是洞天大能,還是諸多靈寶,但凡是有著靈性者,都會下意識的避過觸及地脈,大陸。
因為修士進無可進,而靈寶自然更不必說了。
這也是他們選擇戰場在天空之上的原因。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天鼎帝竟然將整個天鼎國,億萬人生存的地運凝聚在這一口鼎之上了!
若此鼎破碎,豈非整個天鼎國都要陸沉下去?
幾大掌教同時猜測到了這一點,心頭頓時咯噔一聲,天鼎國城池千百,人口數以十億計數,且地廣人稀,在東洲百國之中不算最大,可也不小。
若有人摧毀了這般龐大的地脈,下一次洞天劫豈非是死路一條?
諸掌教神情動了動,不可避免的遲疑了剎那。
轟!
這時,也正好是萬龍舟與天鼎帝擦肩而過。
掀起的狂風暴烈至極,吹動千百里虛空如紙張版瘋狂震動著。
萬龍舟,竟然避開了!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修士全都譁然了,靈寶竟然還會手下留情?
亦或者說,是那位萬法樓主根本不想殺天鼎帝?
一時間,饒是天驕城中的諸多真傳,苗萌,四太子,二太子,九太子等洞天大能,也都為之色變。
有些發懵。
「這口鼎,名為人鼎!」
天鼎帝一步跨出,身軀似在虛實之間不斷變換,卻自有一股蒼茫浩瀚之氣橫掃天上地下:
「這不是我的選擇,而是整個天鼎國人的選擇!」
轟!
一步踏出,虛空狂抖。
天鼎帝不施任何神通妙法,只是手持那口青銅色澤的大鼎,不招不架,就是一下!
轟!
第一下,凌天劍『嗡鳴』顫動一瞬,不甘的偏移劍尖。
砰!
第二下,捲土重來的『煉血戰龍旗』發出『嘩嘩』聲響,沒有與這口天鼎碰撞。
天鼎帝踏出十步,包括萬龍舟在內的十大封王之寶,就被其砸了個遍。
且,毫髮無損!
「原來你做這天鼎國君,是抱著這個目的!」
凌天宗主臉色鐵青,似乎也沒有預料到這天鼎帝竟然會如此去做,有些咬牙:「殺師叛教之徒,做出此等事,不奇怪!」
他手指顫動,似乎隨時都想出手,催動凌天劍將其斬殺。
可凌天劍有著靈性,非是他能夠輕易操縱,更不必說,毀滅一國萬萬里山河地脈,莫說是凌天劍,他只怕都要給陪葬!
他語氣極為不善,身子卻退的極快,凌厲劍光只是一閃,整個人已然橫掠出去,正好躲過了天鼎帝蠻橫霸道的一砸!
其餘幾大掌教也都退後極遠,臉色都是不好,甚至可以說極為難看。
「想不到,幾乎就讓你成了,可惜了」
太一門主稍顯平靜,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天鼎帝。
隱隱間,他能夠感受到天鼎帝身軀之中的某些東西,卻沒有說破,一轉身已然消失在虛空之中。
卻是見事不可為,直接退走了!
無比之果決。
他走的如此之果決,其餘幾大宗門的掌教們心中一動,似是聽到了什麼聲音。
先是疑惑,隨即驚詫。
繼而搖頭,雖然心中還有著不甘,卻也還是退走了。
幾道封王靈寶不願摧毀地運,但有著靈光護體,退走自然也很快。
前後不過幾個剎那而已。
穹天之上的神光卻已然消失大半,沸騰激盪的天象,縱橫狂舞的氣流雲霞也緩緩的平靜了下來。
恐怖的餘波,似乎就這麼煙消雲散了。
一時間,無數觀戰的修士心中都泛起一抹不真實,都已然打到這個地步了,突然罷手?
「這,這是贏了?」
天驕城內外,無論敵有,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包括十四皇女在內的天鼎國高手也都有些發怔,四太子則閉上眼,於碑林之中跌迦而坐。
閉目的最後剎那,他抬頭看了一眼。
長空之中風流漸平,微風徐徐間,天鼎帝提鼎而立。
其身前六千三百里外,乾十四靜靜的看著天鼎帝,輕輕一嘆:「李兄,你的確是可惜了。」
突破,也未必永遠天崩地裂,更可能潤物細無聲。
他的眼力不差,更為重要的是,他對天鼎帝的了解極深,卻是太一門主之外唯一看出東西來的人。
天鼎帝,突破了。
可他,也快死了
「可惜,可惜,什麼又叫做可惜?」
天鼎帝一張口,帶著淡金色的血液自他的口角流出,染紅了他的牙齒。
交戰至今,哪怕被一擊打爆,他都不曾有過流血的時候。
但此時,卻流血了。
這說明他已然把控不住自身的氣血了。
「天地若有大變,必是無上大世,你此時耗盡了血氣,壽元,毀了自己,自然可惜。」
乾十四微微搖頭,心有嘆息。
千年前的同輩,大多被兩人殺乾淨了,只剩下彼此了,自然感到惋惜。
「呼!」
似石落湖中,點點漣漪伴隨著一聲『咔嚓』之聲,一道聲音在兩人的耳畔響起:
「天地或許大變,可,若不是所謂的『無上大世』而是『毀天滅地的災劫』,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