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打死林洐龍?
元獨秀張張口,又合上了,心裡亂糟糟的,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他曾聽聞世間有生而知之,於佛門而言就是生有宿慧之人,自家小弟似乎就是這樣的人。
可林洐龍據說身懷神體,生有九牛二虎之力,兼之天資絕世,比起藍水仙不遑多讓,不但拜入了萬法樓,更疑似得到了上古王侯的傳承。
比起藍水仙的不顯山不漏水,名聲還要更為響亮的多。
自己得罪的還僅僅是那林洐龍的弟弟林洐白而已,已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想打死林洐龍,還是三年
這怎麼可能?
就算是得到上古王侯的傳承,只怕也不可能吧。
「交出東西,換三年庇護,其餘的,你不必管了。」
安奇生也不解釋太多。
這方世界遠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在不將三心藍靈童放出去的情況下,搜集情報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
他不是個愛說大話的人,若非元獨秀有了離意,都不會跟他說這些。
說罷,他也不理元獨秀,打了個哈欠,又睡了。
嬰兒的身體孱弱,尤其大腦更是脆弱,極容易睏倦,嗜睡。
他雖然能夠抵擋,但這具身體本就脆弱至極,卻也只能順其自然,以免影響更多了。
看著沉沉睡去的小弟,元獨秀一陣心疼。
自家小弟生有宿慧,若不是遭遇了劫數,只怕也將是能於舞風雲於天下的天驕,甚至有著封侯的潛力。
可惜
他心裡嘆了口氣,也沒抬相信什麼三年打死林洐龍的話,心裡卻也有了決定。
藍水城坐落於來龍江畔,卻並不是方方正正的城池,而是如同一頭飲水的長龍。
越是靠近來龍江,越是繁華。
而最為繁華之地,卻正是落於來龍江上,好似懸空龍首一般的城主府。
尚未來到城主府,那奔騰狂暴的流水之聲已經能夠聽到。
元獨秀掀開車簾,只見那寬不知幾百里,好似內海一般的大江如龍滾滾東去,一根又一根采自慳山的『水龍木』支撐著一座巨大府邸。
懸於江上數十丈,那,卻正是藍水城的城主府。
「到了。」
江水之畔的大橋之前,小廝停下馬車,
他可不是城主府的人,城主府也不是一般人有資格進去的。
元獨秀下了馬車。
藍六正負手立於江畔,俯瞰滾滾來龍江。
江水自西而來,滾滾如龍來,此江氣勢恢宏,水浪大且急,等閒船隻都很難在江面行走。
「隨我來。」
元獨秀到得江畔,藍六也不回頭,不急不緩的向著城主府而去。
元獨秀咬牙跟在後面。
但他只有一手一腿,跟著很是吃力,卻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面,走過了十多里長的大橋,冷汗打濕了衣衫。
城主府前,藍六回過頭,看著元獨秀的眼神中閃過一抹讚賞:「好,倒是有資格見我家公子了。」
他早已聚合靈相,帶人挪移百里也不過彈指間,之所以不做,自然是有他的考量。
元獨秀面顯苦澀,口不能言,只能搖搖頭。
「公子此次歸來是有大事要做,見你只是順便,你要好好把握。」
藍六拍了拍元獨秀的肩膀:「那林洐白以秘法斬你手腳龍脈,我救你不得,公子卻毫無問題。」
元獨秀點點頭。
修行第一步『服氣而鍊形』,講究以天地之氣,煉己形體,以形體之優劣而定潛力,他修之形為『十二風龍形』,圓滿之時也有十二風龍之力。
可惜,他的武道被廢,龍脈也被林洐白以重手截斷,十二風龍土崩瓦解,形同廢人。
否則,即便是舌頭被咬斷,他也能催動血氣重新長出一條來。
藍水城的城主府無門也無牆,處處皆是大門,處處也不是大門。
自橋頭看去,已可見那水汽繚繞之間的諸多亭台樓閣,假山宮闕,雖說不必定天城城主府恢弘大氣,卻比當年元家宅院強出數倍了。
走入其中,似有無形屏障隔絕內外,外界滔滔流水聲已然低不可聞,與尋常江邊屋舍潮氣深重不同,這城主府處於大江拍擊之處,內里卻沒有絲毫的潮氣。
只見人來人往,不知多少僕人在忙碌著,似乎是在準備酒宴。
「少爺此次歸來,也有同門師兄弟相隨,不日要到,老爺正在籌備宴會」
藍六點了一句,止步在一處小院之前。
微微躬身:「少爺,人到了。」
內里無聲。
藍六躬身不起,直到聽到裡面傳來一聲溫潤如水的聲音,才直起身來。
「元兄勿怪,此來天鼎途中,遇到滅情道真傳弟子法無赦,交戰數日,雖將其重傷,卻也傷了些元氣。」
溫潤如水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院門之外一片波光粼粼,如同大江大河流淌而過。
元獨秀只覺水波環繞,似只是剎那,已然來到了院內。
說是院子,實則這是一處獨立於城主府的一處涼亭,處於來龍江心。
大江滾滾,水汽繚繞涼亭,一片朦朧之中,隱見一青年負手而立,白衣隨風而動,縹緲似謫仙臨凡,又似仙人要乘風而去。
他身形挺拔,一身別無它物,唯頭上有一玉簪穿發而過,束成道髻。
元獨秀看去,只覺此人完美的根本尋不出一絲瑕疵,讓人自慚形穢,無怪乎,以仙為名。
且其氣息縹緲如雲,卻又似與這江水相合,沒來由的讓人生出敬畏之感。
元獨秀看去之時,一雙幽幽如江水的眸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並在恍若沉睡的安奇生身上停了一瞬:
「這是?」
元獨秀口不能言,也無法抱拳,只能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可是生下來就是如此?」
藍水仙一招手,讓元獨秀進來涼亭,對懷中『嬰孩』的興趣似乎更大的多:「如此,也算是生有異象了。」
他的態度溫和,但元獨秀還是有些緊張。
藍六搖頭:
「我家公子何等人物,豈會對一小童不利?」
「異於常人之相則必然有異於常人之處,可這異象,卻也不都是好的。」
藍水仙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可惜。
這嬰孩的本源虧空,先天不足,哪怕本該有什麼神異之處,卻也都成過去了。
雖說可以彌補,但到底不如天生完美。
啪嗒~
說著,他彈了彈手指,一縷水光迸發而出,並一分為二,如實質般打在元獨秀廢掉的一腿一臂上。
咔嚓~
似有什麼無形的枷鎖被打斷。
元獨秀身子一顫,只覺一股劇痛隨著血液擴散全身,饒是已經習慣了每日裡的痛楚,卻還是忍不住哼了一聲。
「林洐龍倒是捨得,這斷形手都傳給了他那弟弟。」
藍水仙淡淡的看了一眼元獨秀:「聽聞你得了上古岐山道傳下來的『滅法真形圖』?」
他的眸光溫潤,落在身上卻有種陽光普照之感,讓元獨秀的痛楚減緩。
他點點頭:「不錯。」
他開口本是下意識,但等到聲音傳出,卻頓時一驚。
林洐白當日以重手斷他龍脈,劇痛之下,他不慎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自此難以發聲,已經漸漸適應了。
此時卻發出了聲音?
但下一瞬,感受到周身的粼粼波光,才醒悟過來,這波光只怕是藍水仙的『靈相』。
只是,靈相竟然還能這麼用嗎?
他已經發現,自己嘴裡多出了一條水光形成的假『舌頭』。
「岐山道也是上古宗門,可惜年代太過久遠,他們的秘法在當時或許天下頂尖,可也比起如今修行界來說卻算不得什麼了,看上滅法真形圖的不會是林洐龍。」
藍水仙負手而立,目視流波:「雖說未必今更勝古,但那岐山道當年也算不上一流勢力,他們的東西過去萬年,終究用處不大了。」
修行界曾有一位大能言,今未必勝古,古,也未必更優於今。
他對於上古傳承有些興趣,卻也不是志在必得,滅法真形圖在諸多上古傳承之中只能算是一般。
路過了,那就順便看一眼,若不順路,多半是看一眼都未必會去。
「嗯?」
元獨秀微微一怔,心中突然感覺到一絲失落。
自己視為珍寶的東西,別人原來根本看不上眼嗎?
他不會懷疑藍水仙的話,因為自己已經做好將『滅法真形圖』交給他了,他根本沒必要欺騙自己。
「可我也沒有什麼其他東西了。」
元獨秀苦笑一聲。
自己似與這位藍公子生活在一片天地之下,卻好似已然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這種錯覺讓他心中微微有些酸澀。
「滅法真形圖你自己留著,倒是你,雖資質不算一流,卻也勉強可做我的捧劍童子。」
藍水仙看了他一眼,眸光似能洞徹人心:「天地萬運,人有其氣,你之死兆只在頃刻間,能遇我,也是你的緣法。
自然,不該死。」
捧劍童子?
元獨秀嘴唇蠕動一下,若是曾經,這種問題他想也不想的就會拒絕,可如今
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小弟,他沉默了。
沉默片刻,元獨秀才緩緩開口:「藍公子,若我做你捧劍童子,是否還能報我元家被滅之仇?」
「萬法樓是東洲一流大門派,林洐龍是萬法真傳之一」
藍水仙白衣飄飄,氣息若仙,聲音輕緩如水汽飄忽:「你若做了我的捧劍童子,要報仇,我不會幫你,說不得還要阻你。」
他很坦然。
萬法樓與太一門同為正道,他座下捧劍童子,當然不能去殺萬法樓的真傳。
可那林洐龍為人霸道至極,根本不會容許他人去碰自己家族,若要報仇,殺其弟弟,必然要與其對上。
他不怕林洐龍,卻也不想與其死斗。
聽到這句話,元獨秀反而鬆了口氣:「如此,還要謝過藍公子的好意了身為人子,此仇不報,毋寧死!」
「元獨秀!錯過今日機緣,你必然會後悔萬分。」
藍六有些忍不住了,他低聲喝道:「這是你跳出魚塘見得天地的機會,萬萬三思!」
他對元獨秀的觀感還是挺好,若非如此,他根本懶得和他多說。
元獨秀只是搖頭不言。
拒絕了,他日後會不會後悔他不知道,但此時,他真的不後悔。
「不知他人苦,何必勸人大度?終歸是我做不到。」
藍水仙背過身去,聲音飄蕩而來:
「如此,留下滅法真形圖,我可護你十年,十年之內,藍水鎮裡,不會有任何人敢來殺你。
十年之後,就看你的造化了。」
言罷,元獨秀只覺周圍水波閃爍,下一瞬,已經看不到那座涼亭,以及那位飄飄若仙的藍公子了。
呈現於面前的,是藍六面無表情的臉。
這次,藍六半個字都沒再說,拂袖離去,極為不悅。
感受著消失的『舌頭』看著遠去的藍六,元獨秀緊了緊手臂,繼而單臂勾著小弟。
俯下身,以手指在堅硬的石壁上划過一道道痕跡。
將記憶之中的『滅法真形圖』畫了出來。
繼而長長躬身三拜,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