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卻是我疏忽了。」
話說到此,安奇生也只得點點頭。
自他來此界直至如今,他所留下的痕跡著實不少,他自己也不會不知曉,但縱然重來一次,他也仍然要如此行事。
除非他一入此界,就吞吸天地靈氣,否則,終究會被人發現。
十萬年,甚至百萬年都沒有人走過的路。
一個義莊看屍人,只用了區區九十年就走通了,如何能夠不扎眼?
「只是,那又如何呢?」
安奇生淡淡的看著面前的黑白無常,神色平靜,絲毫沒有被人看破破綻的恐懼,忌憚。
「嗯?」
他如此反應,倒是讓黑無常首次皺了皺眉:
「安道友,似乎無所畏懼?」
「安某人肉體凡胎,七情皆有,六欲全在,哪裡會不恐懼呢?」
安奇生輕彈袖袍,搖頭:
「不過是有恃,所以無恐,不值一提。」
他是穿梭了時空,然而,說到底,他是入夢大千,有著隨時退走的底牌在。
有掛,心裡自然不慌。
旁人試錯,或許需要生命的代價,而對他而言,不過是浪費一次入夢的機會罷了。
有著道力,有著入夢之能。
他仍然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但黑無常的話,到底讓他心中有些警醒,久浮界無人能察覺,人間道無人能奈何,卻不意味著入夢大千就是不破之法。
道一圖碎片足有五十,自己僅得其一而已,即便道一圖完整,也未必真箇就高枕無憂。
若不然,其又是如何破碎的?
「哦?」
黑無常眼皮輕垂,遮住眸光中的一縷驚詫,又故作好奇問道:
「我心有疑惑,唯不知道友如何來,可能解惑?」
「我也想知道。」
這時,沉默片刻的謝七,也緩緩抬起頭來:
「可來便可去,是也不是?」
「人老精,鬼老靈,瞎子老了心眼明,兩位已然知曉了,又何必問我?」
安奇生不由的輕嘆。
人活百載,世事洞明,這兩個老鬼活了何止兩千年?
無論表現如何,也皆是心思極深之輩。
一言一語,卻是已然知曉他所持為何了。
「果然」
黑無常眼神中泛起一抹神光,喃喃自語:
「府君所要等待的,是這麼一個機會嗎」
「嗯?!」
聽得黑無常喃喃自語,安奇生心頭一震,似乎洞悉了什麼。
是了!
幽冥府君戰天失敗,更拖累世界向著跟進一步崩潰。
若他是古長豐,也必然要謀求退路。
而作為一個知曉他界存在的『穿越者』,古長豐想要退走,也不是很難理解的事情。
但若是想走,無論是古長豐,還是謝七,隨時都可以『羽化飛升』皇天界。
然而,他們不走,只怕圖謀更大。
心念一轉,他看向這兩個老陰比的目光就變得有些詭異了:「你們,想要挪移此方天地眾生,同去玄星?」
回想著古長豐的等待,以及這謝七明顯區別對待的態度,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但轉念,他就覺得不可能。
這,不同於個體置換。
單純的個體,哪怕是皇天十戾,拋卻操縱天地靈機之能,其體量即便比那那殭屍王諸殤大上百倍。
不過是山嶽,大陸級,體量相比於個人,自然是極大極大。
但相比於一方天地,卻又不算什麼了。
而此方天地,即便拋卻日月星,其四海五陸加之其上億萬萬生靈,偌大太陽系,只怕也只有太陽夠資格置換了
而這,還不包括此方天地蘊含著此界九成靈機,一界大運了!
這,可比之大日還要沉重太多了。
十紀,超過百萬年的漫長歲月之中,因皇天的步步緊逼,此界群星墜落,即是毀天滅地,摧毀天地靈機。
同樣也是在積累大運。
某種程度上來說,此方天地,就是人間道的核心!
若他所料不差,一旦此界一切星辰天體皆撞擊在此方大陸之上之時,也必然是其被皇天所捕捉,成為其『人間道』之時。
如此之重要的地方,想要整個置換走,無異於剜心!
「那方世界是叫玄星嗎,府君,卻是不曾說起過」
謝七眸光中升起一抹嚮往。
「玄星,玄星」
黑無常黑黝黝的臉上泛起一抹潮紅,似是難抑心中悸動。
能讓兩個千年老怪物如此之失態,可想而知,為了這一天,他們等了多久,籌謀了多久。
無怪乎原本軌跡之中,謝七乃至整個幽冥都被埋葬了,這簡直是觸動了天之逆鱗,一旦真正發動,連羽化的機會都沒有!
而若按照原本軌跡,自己若參與其中
豈不正應了衛少遊記憶之中的一切?
心有所想,再看兩人的神態,安奇生心裡直皺眉,不由的開口道:
「古先生神通自不必說,但他未必知曉我何時來,會不會來,若我不來,你們又能如何?」
古長豐,不是神,預料不到所有的事情。
事實上,若非他也只是猜測會有人來尋找『道一圖』殘片,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有人來,也不知道來的人究竟是誰。
若說古長豐連這都算到,他是絕對不信的。
「若知曉你何時前來,府君,又何必以身犯險?」
黑無常蒼涼一笑:
「你們只知曉,三百年後是滅世之時,卻不知,原本的滅世之災劫,當在兩千三百年前!
府君不得不為,卻也只為我等爭取了兩千六百年的時間而已。」
他笑聲蒼涼,迴蕩在半空之中,千百里可聞聽。
其中蘊含的意思,卻沒有半絲可笑之處,只有無盡的悲涼與追憶。
「兩千三百年前」
安奇生眉頭舒展開來:
「若如此說來,這幽冥府君祭」
秦無衣到底生的晚了,雖被稱之為『小九』實則,因實力之差距,許多事情並不知曉。
是以,他也是今日才知曉,古長豐抗天,也是不得不為。
「府君此祭,其意有兩重,若『你』到來,則祭天下修道靈機,合之以皇天十戾,挪移天地
若『你』不來,則殺天下修道者,連同皇天十戾,呼喚府君歸來,以對抗即將到來的滅世之災劫
這個時間,就是滅世之前三百年,也就是,如今。」
謝七不再隱瞞,將其中因由悉數說出。
「我雖嗜殺,卻也從不在意彈指可殺之輩」
但說到了最後,謝七神色不變,眸光之中卻又有些許黯然:
「府君憐惜我與老八,隕落之時曾讓我二人羽化飛升,可苟且而活,對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這方天地,是諸位兄長拼死守護之地。
謝七我,又怎麼能,怎麼能,怎麼敢,就此離去呢?
除非,一併帶走!
謝七沒有明說,但他並不擅長隱匿自己的情緒,亦或者是不屑於遮掩,其意幾乎一眼可見。
黑無常沉默不語,沒有一絲眼白的眸子一瞬不離安奇生,在等待他的答覆。
「兩位的堅守,古先生所做之一切,我都很是佩服,贊同」
安奇生輕輕一嘆:
「可惜,此事必不能成,強行為之,不過是取死之道罷了。」
這黑白無常所行之事,古長豐所做之事,倒是極為合他的脾性,然而,無論是自薩五陵原本軌跡之中所得。
還是衛少游的記憶之中所見,這一場幽冥府君祭,都註定了失敗。
無論是選擇呼喚古長豐,還是挪移此方天地。
而一旦失敗,被獻祭卻不死的皇天十戾,正好碰上被屠戮一空的修行界,將會上演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那註定是比滅世之災劫,更讓人不願去想,不願去見的情況。
更不必說,對安奇生而言,殺此時之生靈,救未來之世界,也不該為之。
無論抱著善意亦或者惡意,他都不覺得這是個正確的事情。
「必不能成?呵~~」
黑無常咀嚼著這句話,突然垂下眼帘,自嘲也似的笑了:
「當年,我也是這麼對府君說的啊」
微微自語間。
黑無常與謝七眸光之中皆是泛起一抹回憶。
那是兩千三百年前的一天,滅世災劫的氣息瀰漫天地之間,幽冥之中妖鬼嚎哭,人間萬靈盡數震顫。
那一日,臨行之前,他似乎也是這麼說的
可是
黑無常垂眸剎那,又自抬起,直直的看著安奇生:
「安道友,是否能提供
玄星的,錨點?」
這句話,他說的很是生澀,似乎並不理解所謂的錨點是什麼,顯然,這個詞彙,是從古長豐之處得到的。
謝七也同樣看向安奇生。
天地一時沉寂。
城門樓之上,虛空之中的陰霧,陰風似乎都不動彈了,時光似在三人的對視之下定格了。
一股莫可形容的氣勢,就自從幽冥城中擴散而出。
飄忽千百里,垂流八方。
遙隔不知多遠,正在遠眺的燕霞客等人心頭突然沒來由的一悸,在這平靜之中,卻似是感受到了比之之前更為沉重的壓迫。
一時間,心中生出萬分忐忑來。
縱然無法看到幽冥城之上的三人,也無從聽到他們所說之話,燕霞客,衛少游等人的心頭,卻隱隱感受到了一抹大恐怖。
「或許,還有第三條路。」
「嗯?」
黑白無常的注視之下,安奇生抬起眼帘,平靜開口:
「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