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之事不是非黑即白,非對即錯,更不是只有兩個選擇」
安奇生神色不動,話音如煙般飄忽:
「可惜,你看不到了」
呼~
長笑聲戛然而止。
「是啊,我看不到了」
天機道人的身形微顫,身形肉眼可見的佝僂了下去,銀白色的鬚髮頓時失去光澤,一股濃重的腐朽氣息自其體內擴散開來。
就好似多年不曾居住過的房屋之中,一切木質橫樑家具散發出的氣味一下充斥了整座雲舟。
雙眼渾濁,皮膚枯敗,面容枯槁,一身本來磅礴的生機自高而低,最終消失不見。
他死了。
「他,死了」
感受著那最為熟悉的死氣,燕霞客有些吃驚,有些不敢相信。
但這死氣又讓他不得不相信。
這位叱吒風雲,存世千年的元神老怪物,竟然無聲無息的就死了?
他入道之前就已然聽說過這位天機道人的名聲,知曉他在大青修行界有著難以想像的地位。
千年元神,何等讓人敬畏?
「金身也會磨滅,元神也會腐朽」
薩五陵微微搖頭。
六十年裡他見多了生死,然而一尊元神的逝去,還是心有觸動。
觸動他的,自然不是天機道人的生死。
而是前路多艱。
皇天十戾,滅世大劫,以及,生死界限。
呼~
安奇生一拂袖,天機道人的身軀隨風而散,點點殘餘落入棋盤之中。
棋盤隨之縮小,化作一點靈光。
安奇生屈指一彈,那一點靈光已然落在薩五陵的掌中。
「你,看到了什麼?」
薩五陵捏住那一點靈光,心神沉凝。
天機道人成道千多年,一路經歷什麼他不得而知,之前兩人交手之傷勢非是他致命之原因。
真正原因,是他之精氣,神意,已然隨著那一顆顆棋子的落下而灌輸到了棋盤之中。
他心中清楚,這非是他的大限已至。
而是他見到自家老師之後,明白了自己已然徹底無路可走了。
再無他法能夠活過他所看到的未來。
「留著吧。」
安奇生看了眼薩五陵。
這方棋盤是天機道人的道蘊神意匯聚而成,若其有朝一日能夠歸來,或許是其再度入道的契機。
若不歸來,也算是一方數算奇寶。
薩五陵點點頭,卻也沒有太過看好。
古往今來,真正涉及到生死輪迴者寥寥無幾,或者說,真正能讓人相信的,只有幽冥府君一人。
相傳幽冥府君有一本一本掌管生死輪迴的奇書,依此可度人輪迴。
但也只是相傳,當世沒有人知曉是否為真。
嗡~
這時,八卦爐發出一聲巨大嗡鳴。
繼而一下騰空,化作流光一道沒入安奇生的體內。
噗通~
渾身赤紅一片,好似燒紅烙鐵一般的王惡推金山倒玉柱般栽倒在雲舟之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絲絲縷縷的青煙隨之升起。
隱隱間,似乎還能聞到肉香。
衛少游嘴角抽搐,有些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慘絕人寰的巨漢,就是後世傳說之中的那位縱橫天地,威壓一時,
人稱『先天首將,赤心護道,三五火車王天君,威靈顯化大靈官』的那位大人物。
與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有人真正見過的老天師不同。
這位王靈官,可是真正於皇天十一紀大放光明的蓋世人物。
先天主將,
一炁神君。
都天糾察大靈官。
有關於他的傳說,才是真正的多如繁星。
當然,經此一事,他再也不相信傳說了。
誰能想到,傳說之中只有幾個字記載的區區小事,竟然引來了這般多的大人物。
得虧自己鴻運齊天,否則,怕是骨頭都化了。
相比之下,王大靈官的些許狼狽,自然也就能接受了
「他的體魄足夠強橫,其中卻有這頭老蛤蟆的影響,經此煉化或有一段時間的低谷期,卻沒有了後患,之後你可傳他黃庭二十四身神法了。」
安奇生看了一眼仰面朝天,口吐青煙,眉心豎眼通紅泛著金光的王惡。
「他之法目神通也可化入『目神』之中,你傳他法門之時,切記不可忘了。」
「聽老師安排。」
薩五陵自無不可,點頭應下。
黃庭二十四身神,成之則為神通,五臟六腑,眼耳口鼻乃至髮絲皆可煉就神通。
不過,神通不是一成不變,不斷推陳出新,才能越發完善。
王惡仰面朝天,一身惡氣消散大半,只剩三分,什麼怒火都被那八卦爐火給燃燒盡了。
此時見得白雲藍天,感受到微風,恍若重生。
許久許久之後,才緩過這一口氣,感受著眉心滾燙的法目,他面色複雜的看向安奇生:
「你,你這是什麼火?」
王惡翻身坐起,虛空一抓,將雲霞抓來遮住身軀。
回想起那八卦爐中的火焰,他心中就是一震顫慄。
活了這些年,他從未感受過痛楚是個什麼滋味,任由什麼山崩地裂,乃至於入海搏殺豬婆龍王,都傷不到他。
但那火焰,全然無視了他的體魄,好似同時作用在他的體魄,靈魂之上。
燒的他心頭髮毛,膽戰心驚。
「八卦爐中火有三味,一名天地人,二叫精氣神,精、氣、神煉成三昧,養就離精所化之火,可稱之為三味真火,天下無物不可燒。」
安奇生說道。
八卦爐中火,則是不是虛無,而是他的三花之火,合之又稱三味真火。
當然,他三花未曾圓滿,此火自然還未成就。
可也不是尋常人承受的起的,若非他控制,縱然王惡,也早就化作灰灰,想要煉成什麼金睛火眼,自然是痴人說夢。
「三味真火」
王惡喃喃自語,心中對此火油然生出敬畏,向往來。
自他出生到現在,他的力量,體魄可以橫推一切,縱然是不敵,也不會如面對那三味真火一般毫無還手之力。
「原來如此」
衛少游看著這一幕,心中恍然。
傳說之中王靈官承接老天師的雷法,卻還兼修了火法,甚至於更為偏愛火法,原因就在此處了。
果然,每一個傳說的背後,都隱藏著常人所不知道的東西。
只是
看著安坐不動如山,氣息沉凝若星空的安奇生,他心中又是一稟。
這位從此時看全面壓過包括老天師在內所有人的太極道人,為何到了後世,卻連隻言片語的傳說都沒有留下?
是誰抹滅了他的事跡?
老天師?
還是
「老師是否有事?今日這般急迫」
這時,葉小依才躬身詢問。
她跟在安奇生身邊六十年,對他很是熟悉,他做事不需要急躁,總是不疾不徐。
但在這封印空間之中,他卻似乎顯得有些急切了。
「爾等出去之後,各行其事,不必多想太多。」
安奇生長身而起,腳下輕輕一點,踏步登空。
「老師?」
薩五陵心頭一動,正欲說話,座下雲舟已然隨之迸發,化作一道流光沒入虛空之中。
轉瞬已然消失不見。
那封印空間卻好似是不存在一般,輕易便跨越了虛空,回到天地之中。
此時日落西山,天邊一片火紅雲霞。
雲巔之下,群山綿延不知幾許。
「皇天十戾,滅世大劫」
薩五陵立於雲舟之上,俯瞰群山之下,心頭凝重。
此次封印空間之中所得實在太多,以他的心境,都遊戲按耐不住。
前路多艱。
不談那不可知的滅世災劫,單單是即將全部脫困而出的皇天十戾,就讓他也心頭沉重。
一頭不以殺伐見長的『蜍』的法體,已然超越了元神可應付的極限,其本體又該如何?
諸如鵼,羹,羆,蒼狼,蟒,猿,狐等其他皇天十戾又該如何?
那一頭號稱殺伐最為暴戾的『虺』,又該是何等強橫?
「呼~」
一口長氣吐出諸多念頭,薩五陵腳下一踏,雲舟破空,直奔鄂州而去。
縱然未來有再多艱難,此時要做之事,卻不可半途而廢。
呼呼~~
安奇生立足荒山之上,俯瞰四周,眸光幽幽。
幽冥府君封鎮『蜍』的這處空間,上生下死,天生地死,相互輪轉,相生相剋,以此來鎮壓這頭老妖怪。
但這死氣本該凝聚在山川之下,封鎮那頭老妖之身上。
而原本這花草樹木一如外界,宛如一處小洞天福地。
但此時死氣漫捲群山之中,天上地下一片死灰之色,毒氣瀰漫不知幾千幾萬里,入目之所及,一切花草盡數枯萎。
這不是他那一刀造成的,而是此方空間已經封鎮不住這一頭老妖怪了。
皇天十戾自天而生,其根植陰煞怨憎之上,為天之七情,人之六欲,欲要徹底消滅其存在的憑依,比登天還難。
否則,強如幽冥府君,那衛少遊記憶之中的『老天師』又為何鎮壓,而不是擊殺?
誰又不知道一勞永逸的好呢?
非不願,實不能也!
「果真能不死不滅嗎?」
安奇生微微自語一聲,反掌取出那一方古樸的『有求必應祭壇』,亦或者說置換天平。
既然殭屍王諸殤能夠被丟到玄星之上,沒有道理這些老妖怪不行。
轟隆!
安奇生取出祭壇的剎那,群山陡然晃動起來,數之不盡的土石自一座座山峰之上滾落而下,大地震動如浪。
土石覆蓋之下,『蜍』驟然睜開了眼睛。